张立山这两天不再像前阵子那样早出晚归了,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家里酗酒,偶尔出去一次也是去买酒,回家后便是接着酩酊大醉。发现鳅齿鱼以后的这两个多月里,他几乎从来就没停下过奔波的脚步,先是四处走访了解到了鳅齿鱼的价值,接着便是怀着巨大的喜悦和憧憬到处寻找买家。
他动用了所能动用的所以关系,跑遍了几乎能够去跑的所有地方,多年没有联系过的战友都打了电话,大大小小各种酒楼饭店包括水产市场都跑遍了,得到的答复却是惊人的一致,别说卖出所谓黄金的价格,就是普通鲤鱼的价格都卖不上,对于这种陌生到人们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的罕见鱼种,人们避之如虎。
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面前摆着无限大的商机,但也是最大的危机,能够把握住的直上云霄,取得的成就会比别人更高;把握不住的跌落泥潭,跌得比一般人更惨,张立山显然属于后者。
过去十一年的惨淡经营他都没有放弃过没有消沉过,然而在拨出最后一个所能够想到的号码后,这个坚强的男人终于坚持不住了。这两个月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碰壁,比他以往四十多年所遇到的挫折加起来都要多,眼前的莫大商机变成了一条绝路,再坚强的神经也终会有崩溃的时刻,昨天下午打出去的那个电话,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越是坚强的人在崩溃之后就越是堕落,张立山天天酗酒,张强一进家门在院子里便能闻到扑鼻的酒气,刘桂兰愁眉不展,连老太太都跟着唉声叹气起来,偌大一个家被惨淡的愁云笼罩着。
张强终于记起抽屉里的那张蓝色便签上记下的那个陌生号码是谁的了,毫不犹豫地拨打了过去,与对方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记录下来,缓缓地放下手里的电话。事情进行的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张强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这才惊然发现身上的T恤竟然已经后背全湿,刚才的心情并非他表现出的那么坦然。
蓝色氤氲只有在心情极度恐慌的情形下才会出现,这是张强最近才发现的,如果不是遇到特别危险的事情张强根本就使用不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弊端,为了弥补,张强最近也在有意识地练习控制自己的情绪,比如向胖子借《午夜凶铃》《异形》之类的惊悚碟片,当然都是英文版的。练习还是有效果的,如今他通过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没有生命危险情况下也能够使用蓝色氤氲了,虽然成功的几率还有待提高。
训练也产生了一些附加效果,比如让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超越了同龄人,刚才打电话时那么紧张的情况下,竟还能表现得如此坦然冷静,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不卑不亢。
走进张立山的卧室,一开门迎面扑来令人作呕的浓重酒气,张强都怀疑此刻擦出一点火星的话都能将这间屋子引爆。灰暗的屋子里,张立山鼾声如雷,身上穿着淡蓝色的秋衣秋裤,仰面躺在屋内的大床上,头发胡子蓬乱地张开着,被子被蹬到了床底下。
张强皱着眉头把被子捡起来放到床上,自从他记事以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便像一座大山一样高高地矗立在他的面前,风雨不动,似乎没有任何困难能够将他高高的脊背压弯,在他面前张强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因此他用自己的方式与他抗争着,企图超越这座高山,也超越曾经的自己。可是眼前这个被他视为攀登目标的高山竟然轰然倒下了,变得如此的颓废,他宁可相信潘金莲是良家妇女,也不愿相信眼前的景象会是事实。
床头边上的一大杯凉开水猛烈地泼到了熟睡的张立山脸上,暴怒的张立山猛然坐起身来,一把揪住了张强的脖领子,怒睁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令张强失望的是张立山眼中的犀利很快便黯淡了下去,大手缓缓松开,高大的身躯重新倒在了床上。
他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个外商想见你,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看你自己的了,不过你这模样……哼……”张强的话很是刺耳,请将不如激将。
张立山猛然坐了起来,怒视着一脸轻蔑神色的张强,他何曾被别人如此看不起过,便是张立江他都不服,更何况是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眼的儿子,与他冷冷地对视着,眼睛里的怒火却开始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希翼,嘴唇抖了两下:“你说的是真的?”当国内的市场无法打通时,他就立即想到了外销,可是那个层面的东西他还无法够到。
“今天晚上6点新疆大街华梅西餐厅,现在是5点10分你还有50分钟的时间,第一次见面希望不要迟到。”张强说完便走了出去,将还在发呆的张立山独自留在屋里,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能不能相信就看张立山自己的了。
客厅里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每一下都敲击在张强的心头,手心里渐渐湿了起来。老爸会相信他吗?张强不是很清楚,不过很快他心头的疑虑就打消了,十分钟之后张立山走了出来,笔挺的西装,干净的皮鞋,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三七分开还抹了发蜡闪烁着乌光,刚才的颓废一扫而空,连一身的酒气都在十分钟之内消除的一干二净。
不愧是当过兵的人,确实有速度!
张立山走到客厅后,瞪了一眼正坐在沙发上焦急等待的张强,冷声道:“还不快走?要是敢骗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这小子竟然把一大杯凉水全泼到他脸上了!很长时间没有教训过这个臭小子了,以至于他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现在就敢拿凉水泼他,以后还不骑到他脖子上撒尿啊?嗯,这样的事情这个臭小子小时候还真没少干!
被他这么一望,张强头皮有些发麻,赶紧站起身来跟了上去,心中苦笑不已。他也不想采取如此过激的手段,但是温和的方式对这头消沉的雄狮是不起作用的,再者他对张立山也温情不起来,两人之间似乎从来就没有过温情这种东西,两人之间始终都只是男人之间的粗暴。
餐厅内昏黄的灯光映照在眼前的暗金色餐桌上,不远处的舞台上一身礼服的钢琴师忘情地弹奏着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悠扬的乐声充盈着华梅西餐厅每一个角落,更显此刻的幽静。
张强和张立山面对面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眼前各自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色咖啡,大厅里吃饭的人很多,却一点儿喧闹都没有,用餐的客人都很绅士淑女,哪怕是伪装至少装得都很像。客人还没到,张立山不想干坐着,点了两杯咖啡,看到价钱后才后悔得一咋舌,一杯58块钱,肉疼的不行,可说出的话又不好收回,只得咬牙摆了摆手把服务生打发了下去,心里暗暗琢磨着回去是不是让张强吃一顿驴肉火烧,打得他屁股开花三天下不来床!
张立山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了,他用了10分钟时间收拾完毕,用了10分钟时间赶到这里,然后等了10分钟,距离张强说的时间还有20分钟。这10分钟的等待让他有些焦急,坐立不安,好几次都想起身到门口去看看,可是看到张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觉得自己不能落了面子,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这不是立山老弟吗?怎么有闲情到这里来休闲了,听说你的鱼塘最近挣了大钱,恭喜了。”
张强抬起头来,看到吴春年那一脸戏谑的笑容,身边的吴天天一身得体的白色西装,加上那张帅气的脸庞,倒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模样。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美艳的夫人,浓妆艳抹很是俗气,但一身的名贵服饰却是价值不菲。
张立山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吴春年浑然不觉,自顾自道:“我今天约了一个省里的客人,来这里洽谈一个房地产开发合同,比不上立山老弟的大富大贵,只是一个小合同而已,也就两三千万。”
张立山还是没说话,脸色却有些铁青。
张强跟吴春年不熟,张立山却是跟他很熟,小时候玩泥巴的年代便势不两立打得不可开交,一同从军各自所在的连队是老冤家,从部队退役后又一同起步暗自较劲,争夺上善鱼塘时吴春年落败改做房地产,如今顺风顺水,而他这个当年的获胜者却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当着双方晚辈的面被老对手奚落,除了生气,他竟然连一点儿反击的力气都没有,难不成在这里打一架吗?
吴春年脸上的戏谑非常明显,一看就知道说的是反话,大厅里很多就餐的人都望向了这边,张立山脸上更加发烫了,正想着是不是要提前离场时,西餐厅的旋转大门里走进来一位身穿黑色休闲装风衣的美丽小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高挑的身材,美丽的容颜,清雅的气质,宛若一只高傲的黑天鹅,灿若星空的眸子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随后向张立山吴春年他们这个方向款款走来。
她的出现立即吸引了大厅里绝大多数的目光,吴春年一脸的震惊随即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吴天天帅气的脸上也露出无尽的痴迷和兴奋,挑衅地望向了张强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