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月依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都没有醒过来,其间墨离过来为她把过一次脉,说她是因为气血两虚,加上忧伤过度,已经油尽灯枯了,若在今天日落之前醒不过来,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这几日,陆楚阳不眠不休地守在妻子的病榻前,亲自照顾,只希望妻子能够早一点醒过来。
“月依,你快点醒过来吧!孩子还小,不能没有母亲啊……”陆楚阳端着药碗,将浓稠地药汁一点一点喂到禹月依紧闭的唇间,眼底盛着浓浓的忧伤,“我也不能没有你啊……你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定居在弥勒湖边,夏天来临的时候,我们就泛舟湖上,看满山赤莲在风中燃烧……”
“先生入狱了,你知道吗?”就在陆楚阳一脸担忧地守在禹月依的病塌前的时候,拓跋霖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说道。
“你说什么?”陆楚阳端药碗的手一颤,失声道。
“五年之约已到,先生本准备离开璃月的,一年前先生就已经命俊彦先带夫人和大小姐回焚音阁去等他,说办完那边的事就过去,可是璃月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说烈行之下令将先生抓捕入狱了!”拓跋霖的声音有些急促地说道。
“该死!”陆楚阳放下了手中的药碗,低声咒骂道,“苍影不是在先生身边吗?怎么会眼睁睁地让烈行之的人将先生抓走呢?”
“听苍影说是先生自愿被抓的!”拓跋霖摸着鼻子苦笑道,这倒是像先生做得出来的事。
“先生到底要干什么?”陆楚阳闻言亦是眉头紧锁。
“谁知道呢?”拓跋霖也只是无奈地摇着头,先生的行事从来都不是他能猜透的。
“俊彦他们知道这件事吗?”陆楚阳按着眉头问道。
“知道了!他们都在书房里,正等着你过去一起商量该怎么营救先生呢!”
“走吧!”陆楚阳望了眼躺在病榻上一直未曾醒过来,面色苍白如纸的禹月依,轻轻叹了口气,唤来了禹月依的贴身丫头,吩咐她好好照顾月依,然后随拓跋霖一起匆匆去了书房。
“你们来了!”寂月白一脸焦急地站在书房内,见陆楚阳和拓跋霖风风火火地闯进书房,开口道。
“现在情形如何?”陆楚阳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寂月白流露出如此焦急地神情,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总是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的脸上一年到头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先生已经被带走了整整两天了,音讯全无!”寂月白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一脸担忧地叹道,“苍影还留在帝都待命,夫人也会在这两天到雷域来商量营救先生的事宜!”
“其实也许是我们多虑了,烈行之应该不会对先生怎么样的!”沈俊彦望了眼满脸担忧地陆楚阳等人,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因为先生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前青岚的炽太子,炽羽军的统帅,禹轩殿下!殿下对烈行之一家都有救命之恩,他应该不会置殿下于死地的!”
“你说什么?”沈俊彦的这番话仿佛一颗惊雷,炸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怔在了当场。
“你说,萧若颜就是禹轩?”李寂梧闻言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他是青岚国师璇玑的得意弟子,在帝都呆过不短的一段时日,也曾出入过宫廷,自然见过那个天纵少年,只是他的老师是三皇子党的人,当年即使禹烈帝已经立了禹轩为太子,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依然层出不穷,所以他与禹轩并不相熟,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那年一个午后的黄昏下,少年孤寂的身影。在他的感觉里,那个笼罩在光环下的少年并没有世人所艳羡的那般光鲜,其实,他也只是个孤单的孩子而已……
后来,震惊一时的“炽羽惨案”爆发,那个笼罩在耀眼光环下的少年也如流星般耀眼后,终消失在青岚的历史之中,而他的老师也是那件惨案的密谋者之一,正因为此,使他对禹轩更多了一份好奇。
只是没有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突然听说那个传言已经死去十几年的人依然活着,并且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中最大的几股势力之一——焚音阁的主人,心中百感交集,只期盼着能早点见到这个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传奇人物!
只不过惊讶归惊讶,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无疑会使如今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而多了一重这样的身份,对于萧若颜而言到底是喜是忧还未得知,想及此,李寂梧出声询问道,“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应该不多,不过烈行之应该早就知道了,否则,几年前围剿沉香镇的时候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们的!”沈俊彦闻言沉声道。
他也知道殿下的身份是个极其敏感的话题,殿下亦两次三番告诫自己,要保守这个秘密,只是,现在……
“萧先生既然选择留下来自有他自己的考量!”林晏殊沉吟良久道。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寂月白闻言突然拍手叫道,“这是先生被捕之前用阁里的信鸽传出的消息!你们看!”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张二指宽的丝帛,递给陆楚阳他们。
“水归其壑,虾蟆潜底,慎之慎之。”陆楚阳接过丝帛,皱着眉轻声念道。
“什么意思?”墨离望着纸条上微有些潦草的字迹,绕着头问道。
“他是在向我们暗示些什么呢?”拓跋霖亦皱着眉,望着陆楚阳手中的纸条发怔。
“他是在赌啊,用自己的命在赌,赌这世间到底是否还存在情义……”良久,李寂梧才叹道。
禹轩当年就是太相信自己的亲兄弟了,才会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的几个哥哥们暗算,差一点连命都丢掉,只是李寂梧却没有想到,作为萧若颜重生的他,依然没有对人心绝望,相信这世间有比权力和利益更重要的东西存在,为了证明这世间真的有真情,不惜再一次赌上自己的性命!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他有了这样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和学生,也有一个深爱他的妻子,即使他赌输了,绝望了,他们也不会放弃他,他们会救他,不惜一切代价……
“我明白了!”陆楚阳握紧了拳头,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寂先生,通知苍影,让他继续留在帝都,尽快将先生的真实身份散播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烈行之扣押了先生……”
“这样会天下大乱的!”墨离闻言讶然道,光他们几个骤然听到萧先生的真实身份就已经乱成了一团,如果这样的消息在帝都传播开去,这天下恐怕要乱成一锅粥了!
“这天下早就乱了……”李寂梧闻言与陆楚阳相视一笑。
月色寂寂,透过高墙,洒下一池清辉。
高墙之下,男子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神色疏离望着铁窗外的那一轮明月,幽幽地叹息着,“孤月照无眠,独坐诉平生。东风寂寥语,说与何人听?”
在这只影独处的囚室里,四壁*仄,像是被长埋在地底的墓中,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除了石壁上自己的影子,随着昏暗的烛光微微跳跃。许久没有想起年少时的那些红尘旧事了,不知为何,今夜,在这昏暗的牢房里,那些细碎纷扰的往事,那些还来不及怒放便已凋零的青春韶华,突然像雪花一样地在他眼前飘舞着,潮水一样地将他淹没。
那时他还年少,意气风发,身为青岚王朝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都是充满崇拜和艳羡的。
年少轻狂的自己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就像世人传颂的那般无所不能,以为这个世界是为自己而转的。
那时的自己还是个少年,功名在身,又有如花美眷相伴左右,许下白首之约,那样的日子犹如在云端,在梦中。
却哪曾料到,好梦不长,一夜骤雨,北风初歇,硝烟四起之时,烈火焚遍大地,烧尽了他的繁华梦,而那个粉衫长裙,沾花带笑地站在离园的鸢尾丛中,静静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子的身影已离自己远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对流影玉上的诗词犹在,余温尚存,伊人却不知何处寻了,徒留自己一人形单影只,独自伤悲。
男子痴痴地凝望着模糊摇曳的影子,像是突然回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午后,那场血淋淋的屠杀,如噩梦一般纠缠着他,他仿佛又看到落日崖边大哥带着冷酷的笑意将一支支涂满剧毒的利箭射向自己时,一阵惊心动魄,而又凄寒入骨的绝望。
他轻笑着,眼底满是绝望的忧伤,低下头,手腕、脚踝上的铁链发出叮当的脆响,冰冷刺骨。再过一天,或许两天,他就要被定罪了,烈行之会杀了自己吗?顺便抹杀掉一切他存在的痕迹,还是会念及往日地恩情,放过自己呢?
可是,即使是要去再一次面对死亡,他的心里为何却感觉不到一丝害怕?
在这直面生死的时刻,所有混沌不明的心事,突然变得如此明晰透彻,就像焚音山谷里的那枝昙花,月夜时层层舒展,在凋零前刹那绽放。
“祈薇……”他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妻和只有五六岁的女儿。
他的妻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虽没有云裳的绝美容颜,却在自己最痛苦的这十几年来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不离不弃……
那样的情谊,让他感动,从前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娶祈薇是因为被她的深情所感动,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最想见到的人,不是与自己许下白首之约的云裳,而不知不觉间融入自己生命之中的那个女子啊,那是他的妻,是在月老的见证下,拜过天地诸神,许下一生承诺的人啊……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答应过祈薇,要与她一起悠然于山水之间的,可是,命运的无常使他终于还是食言了。
所幸,苍影已经将她们母女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只是,不知,在听到自己的死讯之时,她更怎样悲痛欲绝……
男子轻轻地长叹着,痴痴地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见“哐啷”一声轻响,牢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囚门“铛”的一声打开,他抬起头,烛光闪烁,映照着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