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动,鱼龙舞。故都风景繁华地。十里长廊,千重宫阙,万顷楼台相倚。烟波飘渺,江山如画,歌舞升平时。当时年少,意气风发,金戈逐铁马。未曾想,一朝风云突变,北国狼烟起。落日崖边,炽羽断魂,将军百战山河烈,十年一梦,故人长绝,泪满湿青衫。壮志未酬莫回首,宵黎殿外,孤影重重,葬着未亡人。
鬓发花白的老人伏在案前,放下了手中的狼豪,望着素白纸笺上的《早梅春》,陷入沉思,过往的一切,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的浮现。
那年,帝都里繁华似锦。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而那时的自己,也正年少,帝宠正盛,怀抱着一腔热血,整军纪,肃内政,平敌虏,想要中兴青岚。却忘了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即使这君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满腔热血,倾世才华,终换来了父皇的猜忌,兄长嫉恨,换来了一道令人心寒的皇令,一支支沾满剧毒的利箭……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那一天,血染山河,望着落日崖边燃起的烈焰,带着满腔的绝望,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纵身一跃,从九重天上坠落入无底深渊……
只是天可怜见,让他命不该绝,跌入了那千年寒潭,刺骨的冰水凝固了他的满腔热血,充斥着他的口鼻。他绝望地放任着那窒息的感觉流遍全身,意识恍惚地在寒潭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他循着阳光温暖的清香恍恍惚惚地醒来,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庞。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救了自己的男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修罗,柳沂源。男人说,救自己不过是为了报恩。
闻言禹轩有些疑惑地望着柳沂源,静静思索着。
柳沂源似乎看出了禹轩早已忘记自己的事实,有些无奈地叹息着,“那年,殿下行军至纳兰山下,可曾救过一个满脸落拓,身中剧毒之人?”
禹轩闻言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年为了替那个人解毒,自己还欠了祈炎一个人情呐,只是他却始中无法将当年自己一时好心所救的那个流浪汉与眼前之人联系在一起,“所以……”
柳沂源对于禹轩的健忘似乎不以为意,依旧面无表情,“我素不喜欠人恩情,救回你一次,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那……”禹轩想问,如今你已还我一命,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为何还不离去?可是刚要张口,血液仿佛燃烧般沸腾着,灼烧得全身经脉生疼,来不及出声,一阵血气上涌,暗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溢出,在那极度地疼痛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望着再一次陷入昏迷中的人,柳沂源轻叹了口气,好看的眉头深锁。一向冷情绝性的自己,这一次对这个曾救过自己的少年,终还是硬不下心肠,任他在这深无人迹的悬崖底自生自灭。“算了,替他清除了身上的剧毒,自己再离开吧!也算是还了他昔日的救命之恩!”柳沂源望着病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心道。只是,少年所中的毒极为罕见,凭自己之力根本无法将少年体内的剧毒彻底拔出……
思索良久,柳沂源艰难地下了一个决定,带着禹轩离开了荒无人烟的谷底,踏上前往神医谷的旅途。途中,禹轩也曾隐隐约约醒过几次,只是清醒的时间极短,便又再次陷入昏迷,只是不论是在昏迷中还是醒来,少年紧蹙的眉却始终不曾展开。
有时候,看着被剧毒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禹轩,柳沂源甚至忍不住想要挥掌结束少年的性命,可每次凝聚内力的掌按在少年的天灵穴之时,少年昔日清亮的黑眸不期然在脑海中浮现,自己又犹豫了,总觉得那个如太阳般耀眼的人,不该这么短命!
神医谷的谷主风祈炎是少年的挚友,当他见到被柳沂源送来奄奄一息的少年时,当下丢下手中的一切事物,用尽全力,只为能就回朋友的性命,可是‘烈焰’之毒早已深入禹轩的骨髓,根本无法拔出,自己延长他的性命的同时,也延长着他的痛苦。
看着他一次次毒发时生不如死的情景和少年眼底深深地绝望,无论是风祈炎还是柳沂源都只能深深沉默着,眼睁睁看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年被‘烈焰’折磨得形销骨立,早生华发。
为了让心如死灰的少年找回求生的意念,柳沂源离开了神医谷,花了一年的时间,寻找着那场变故中幸存的人,将他们带到少年的面前。
那一天,禹轩望着自己的属下熟悉的面庞,心痛得无以复加,甚至超过了毒发时的痛楚,都是他的错,害得自己的旧属们一个个枉死异乡,魂不得归,即使侥幸活了下来,也只能作为钦犯,四处躲藏……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比起沉浸在至亲背叛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从那一天起,他摒弃了他的过去,包括属于禹轩的荣耀和骄傲,化名萧若颜,建立了焚音阁,收留着在那场惊天大火中幸存下来,四处流浪的炽羽旧部。
他说,他要为枉死在这场争权阴谋之中的人雪冤,焚尽奸佞之音,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从此以后,青岚的朝堂上少了一个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江湖中多了一个名满天下的“凤凰公子”!
如他所说,无论他是禹轩还是萧若颜,是青岚的太子还是焚音阁的阁主,他都还是他,始终没有变过,即使病魔缠身,失了从前一身引以为傲的武功,他依旧在江湖之中混得风生水起,名动天下!
只是,纵使他殚精竭虑地想要守护这个曾被自己称之为家的国家,依旧拦不住历史的洪流,阻止不了青岚的没落……
国破家亡的那一刻,他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体内的‘烈焰’之毒也终于得以解去,不必再忍受每次毒发的痛不欲生,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高兴,有的只是无家可归的凄凉和遗世独立的孤独……
那一夜,苍凉的绝望如枝蔓纠缠的曼珠沙华在心底滋生,他倾尽一生想要守护的东西在那一夜尽数失去,突然之间找不到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幸好那日,祈薇找到了如同一抹游魂般的自己,那个十年如一日般深深爱着自己的女子,用她似水的柔情,温暖了自己心底的苍凉……
多年以后,当繁华落尽,拥有平淡幸福的那日,他与妻子祈薇在窗前相拥而立,望着那烟花璨丽,绽放在夜空中,炫舞出昙花一现的繁华。
那日,祈薇问他,是否记得那个绝望的夜里额头相抵的温度。而那时,禹轩深情地望着与自己相守一生的妻,说,记得,就如同春日的阳光般温热,一直暖进心里,驱散了心底的绝望。
只是,这苍茫乱世之中,平静的时日总是短暂的,平淡的幸福总是格外让人珍惜。当他为了天下不得不离开妻女,四处奔波时,内心总有一片最柔软的地方,存放着妻子温柔的笑颜。他知道,当乱世结束,天下归一的那一天,他们将会获得永远的平静,那时,他便可以带着妻子,女儿隐居山间,逍遥度日。
却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看到希望的曙光的那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他还未来得及做完的梦焚烧殆尽。
那一天,他几近疯狂地在大火中奔跑着,眼中落下的不是泪,而是两行鲜血!
那一天,他抱着妻子的冰冷的遗体,在残破的城外站了一夜,归来时,一头青丝一夜成雪……
“了却君王天下事,归去斜阳暮……”天下归一又如何,即使这世间重新得以太平,即使这历经风霜的帝都繁华如初,即使权倾朝野,天下尽在脚下,可是他的心却已经死了,如画的江山再与他无关,如今的他只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守在妻子的墓前,了此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