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真打算血洗沉香镇吗?”这时,一直站在烈行之身边的一副谋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突然出声问道。
男子叫月无痕,是江湖几个最古老的门派之一的江北裂月谷的谷主,早年就与烈行之颇有交情,自年前烈行之起兵攻打璃月之时,便率裂月谷投奔到烈行之帐下,从开战至今,裂月谷中弟子虽人数不多,却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倒也立下不少功劳。
“那小子的父母兄弟俱在沉香镇居住,他杀我孩儿,如今孤要他用全家性命来偿!”烈行之恨恨地道。
“可,主公可知,焚音阁就在沉香镇之中,如今焚音阁在这江湖之上声名远播,若贸然进犯,怕会引起武林同道的不满啊……”
“焚音阁?我说小小一个青梧城怎么可能挡得住我燕北铁骑的脚步,搞不好就是这焚音阁的人在作怪,说不定那陆楚阳就是焚音阁中弟子呢!”烈行之重重的哼道,“反正孤三番两次派人去请那凤七公子出山相助,都被他拒之门外,既然不为我所用,孤就正好趁此机会灭了他!”
“恕我直言,与焚音阁为敌并非上上之策,还请主公三思啊!”
“无痕呐,孤可从未见你如此紧张过,莫非那焚音阁的凤七公子有三头六臂不成?”
“主公见笑了,那凤七公子虽没有三头六臂,可却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呐……”月无痕苦笑着,“臣与他曾经交过手,当时几整个中原武林的力量前去找焚音阁的麻烦,却输得一败涂地。当时臣就在想,这一辈子也不要再与他为敌了……”
月无痕的思绪随着回忆飘到了七年前的若水一战。
裂月谷成立了近三百多年,经过月家数代人的努力,终于成为江湖上的第一大势力,而月无痕作为最年轻的裂月谷主,将裂月谷的势力发展到了巅峰,也成为了江湖上的无冕之王,在那时,江湖各大门派无不以裂月谷马首是瞻。
就在这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带着一群朋友在大陆极西之地建立了焚音阁。那时,裂月谷的势力正如日中天,月无痕也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个刚刚建立的门派。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短短三四年时间,火焰旗徽已经遍布整个大陆,焚音阁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一个无人不知的存在。
眼见着短短数年时间,一个毫不起眼的门派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展壮大,竟已有数千人之众,而他的商号亦已经遍布青岚,这些传统的江湖门派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正好趁焚音阁在若水以南四处扩张势力之时,这些所谓的武林正派之士齐聚在裂月谷,以焚音阁不顾江湖道义乱杀无辜为由,请月无痕前去主持公道。当时月无痕不过二十六七岁,正直血气方刚之年,闻言一时冲动之下,便率领着各大门派,千里迢迢跑去焚音阁的总部沉香镇去讨伐。
月无痕他们没有料到的是,这次行动除了一直以行医济世为宗旨的云梦谷并未参加外,他们集齐了江湖中最为古老的五大门派的五六千精英前去讨伐一个刚成立不到五年的焚音阁,结局竟是他们这一方惨败,而且还是在最后关头焚音阁手下留情的情况下,否则,只怕结果会更惨。
那日的场景,月无痕这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那日,秋风正冷,月色苦,霜草白,鸟无声,山寂寂,夜正长,一箭西来,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震天的喊杀声便已响彻若水河畔。
饶是他们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以一当十的好手,在这猝不及防之间,也只能尸横遍野,血浸黄土!
那样的焚音阁,那么整齐有序的攻防,在月无痕看来,不像是闲散的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应该说是一群嗜血的魔鬼,他们冷静的插入敌人的队伍之中,极有默契的两三个人合攻一人,只要己方稍不注意,便被他们收割去一条生命……
惨白的月光之下,映着淋漓的鲜血,狂风呼啸而过,带着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呻吟……
最后,他们凭着一身高超的武艺,狼狈地突围出来时,五千男儿竟只剩下了不到五分之一,只是,他们尚未逃离险地,就被一个正在专心致志抚琴的白衣男子拦住了去路。
那是月无痕与凤七公子萧若颜的第一次碰面。
墨夜,风幽咽,水肆鸣,萧萧马音,厮杀声未歇,那个男人却在千军万马外一脸平静地抚琴,悠悠琴声和着杀伐之音,听得月无痕等人心底一片冰凉。
“你是何人?”月无痕盯着距自己不足百步的平地之上的白衣男子,心想若是敌非友,这么近的距离,凭自己的轻功呼吸之间便可取其性命,于是也放下了心来。
只见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锦衣白袍,头发随意的散在脑后,肩上披着件紫貂裘,笑容慵懒缱惓,却又带着几分凌厉,散而随意的拨弄着琴弦,左手的手腕处系着红绳,如血般艳丽的颜色与男人苍白瘦削的腕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红绳的末端系着一枚雪白的玉石,紧贴着手腕,散发着淡淡的寒意。男人一直在笑,但那笑容却未到达眼里,笑容里参杂了太多的无奈,令人看了忍不住伤感,“我就是你们要讨伐之人……”琴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男子清越的声音仿佛是从风中飘来,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落寞。
“你就是焚音阁之主,”月无痕闻言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声名远播的焚音阁主竟是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得多的病弱男子,良久才艰涩地问道,“萧若颜?”
“呐,我不像吗?”男子仿佛看出来他的疑惑,只是淡淡的叹着,“是啊,我甚至都不会武功呢,说起来也是不容易让人相信呐……”
“你不会武功?”这时,不光是月无痕,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被男子的那一句‘我不会武功’给吓到了,堂堂焚音阁主,刚刚还将他们这几大门派的精锐杀得溃不成师的人,竟对他们说,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话,谁会相信?
退一步说,即使是自己不会武功,也不会在自己独自一人面对敌人时,这么坦然地说出来吧。
“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雪衣楼楼主白涵奕的长剑已经出鞘,他就不相信,即使眼前之人是个高手,凭自己这多人还擒不下来。
“我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你们,只是为了表示我焚音阁的诚意!”男子望了眼出鞘的长剑,轻笑着,“毕竟我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何必这么刀剑相向呢?”
“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杀得人还少吗?这时候在这里装慈悲!”翎羽门门主羽天翔冷笑着道,三尺弯刀在月色下闪着银色的冷光,只是眨眼功夫,便来到男子面前。
“是啊,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我的双手早已染满了鲜血啊……”男子看都不看一眼面前的弯刀,只是苦笑着,“所以现在才想弥补啊……”
“弥补?”苍云山的掌门公孙宇已是年过五十的老人了,此时只是笑着抚着花白的胡须,反问道,“不知阁主准备用什么来弥补?”
这话问得倒是有些咄咄*人,毕竟这一次不是焚音阁主动挑衅,而是在五大门派的强压下不得已的反击,虽斩杀了五大门派中不少人,但,这一切说起来,也不能全怪焚音阁。
何况,现在局势完全有利于焚音阁,只要男子一声令下,五大门派的这些人大概今日都要命丧于此了吧!此时他们却反过来要焚音阁弥补这次行动的损失,未免有些不近情理。
男子但笑不语,只是向东边击了三下掌,东边丛林之中鱼贯走出十几名焚音阁弟子,抬着五六箱檀木箱子正朝这边走来。
“你——”羽天翔见状大惊,以为男子在此又设下了埋伏,想着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拼尽全力将弯刀向男子砍去,却哪知到还未劈向男子,右臂便一阵发麻,弯刀啷当落地。
“颜,你没事吧?”一个青衣的男子从夜色中走出,带着一丝担忧来到萧若颜的身边。
“沂源,我没事,羽门主只是和我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萧若颜不在意的笑道。
被唤作沂源的男子闻言只是沉着脸,心道,“哼,这是开玩笑吗?如果我刚才不出手,你的小命就没了,到时,祈薇还不哭死?”
“你是?”羽天翔惊讶地望着那个轻易间打落他手中兵器的冷面男子,“冷面修罗,柳沂源?”
“?”萧若颜闻言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冷面修罗?沂源,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这么好玩的外号了?”
“咳!”男子轻咳了一声,在淡淡的月光下,隐约可以看到男子的脸颊微微发红,“初闯江湖时好像是被这么叫过。”
月无痕等人见男子这么说,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人居然真的是早在多年前凭着一手‘流星花雨’闻名江湖的‘冷面修罗’,传闻此人最擅毒药与暗器,因性格古怪,亦正亦邪,行事全凭喜好,故得罪了不少武林同道,六年前,六大门派曾各派代表与其约战华南山,那一战的结果几乎无人知晓,前去应战之人无一人生还,而柳沂源本人也在华南山一役后,便踪迹全无,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命丧黄泉了,没想到,这些年,他竟然蛰伏在这个小小的焚音阁里。
那个萧若颜竟能驾驭杀人不眨眼的冷面修罗这样的高手,绝对不简单,还不知道他的背后还隐藏了怎样的实力呢。看样子,真要动起手来,我们今天怕是难逃一劫了。月无痕有些绝望地想着。
萧若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众人的神情,笑着道,“大家也不用猜疑了,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焚音阁无意与众位前辈为敌,刚刚沂源也只是担心我受伤,才出手伤了羽门主,在这里,我替他向羽门主赔礼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众人,眼里笑意更浓,“这次的事不过是个误会,当然我们焚音阁也有不对的地方,这边的着五箱金银就当是晚辈给各位前辈赔罪的吧!”
“?”月无痕等人俱被萧若颜突如其来的道歉给蒙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苍云山的掌门公孙宇最先反应过来,拱手道,“哪里哪里,阁主太客气了,说起来这次的事,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处理不当,既然是个误会,那就就此揭过吧!”
“是是是……”公孙宇这一发话,众人皆应和着,大家眼见已经化刀戈为玉帛,无不松一口气,遂也收起了随身的兵刃,准备离去。
“如此甚好!”萧若颜抬头望着东方泛白的天空,笑着,“各位前辈也累了一夜了,如不嫌弃的话,何不到我那喝杯水酒,休息片刻再回去?”
“如此便打扰了!”说实话,此刻刚刚火拼完,就请一刻前还是敌人的月无痕等人去自己家里,这让月无痕等人不得不心底生疑,担心这会不会又是一场阴谋,本想拒绝,但环顾四周,见忙碌奔波了一夜的众人俱是又疲又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萧若颜的邀请。
“公子干嘛对那些人那么好,明明是他们不对在先,妄图吞并咱们焚音阁,若不是咱们早有准备,此刻,怕已成为他们的刀下冤魂了,现在倒好,居然还把他们奉为上宾,不仅有好酒好菜伺候着,还赔银子给他们,凭什么啊?”焚音阁的花园内,一个小童模样的少年小声抱怨着。
“公子这是以德报怨,这样才能收复那些江湖人的心啊……”花园里,一个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摇着折扇,轻轻的敲了一下小童的头,转头笑着对身边一个一身黑袍的男子说道,“不过,银子倒真是个好东西,你没看见那些人看到那几箱银子的时候,那模样,哪里像刚刚还与我们生死厮杀过的啊?”
“那也是我们先以绝对的实力镇住了他们,否则,你以为那些江湖人是那么好说话的吗?”黑衣男子冷笑着道。
“哎,我说,俊彦啊,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摆着一副臭脸,像全世界都欠你的样子好不好……”男子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萧若颜从庭院边的声音传来,“月白,俊颜,大家都在大堂里喝酒呢,你们俩怎么躲在这里啊!”只见萧若颜笑眯眯地向他们走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苍白的脸颊带着红晕,“哦,墨离也在呐!”
“公子,你喝酒了?”沈俊彦皱着眉问道。
“风姑娘不是说过您不能喝酒吗?”寂月白望着略带醉意的萧若颜,更是直接叫了起来,这下惨了,要是公子这副样子待会被风祈薇看到,还不被她骂死。
“没事,今天高兴嘛,我只喝了一点,不碍事的……”萧若颜笑着,不管怎么说,今天终于摆平了那些江湖中人,除去了一个隐患,确实值得庆祝一下的。
“……”寂月白正要说话,就看到风祈薇已经一脸怒意地向这边走来,忙拉着沈俊彦开溜,“公子啊,风姑娘来了,您刚才的那些话直接说给风姑娘听吧,我们先走一步了……”
“额……”萧若颜有些茫然地望着好像正在生气中的风祈薇,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打鼓,于是赶紧脚底开溜,哪知前脚刚迈起,就被风祈薇叫住了,无奈之下只有讪讪地笑着道,“那个,祈薇啊,我想起来了,我似乎一夜都没睡觉,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啊……”边说还边打了个哈欠。
“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喝酒最容易引发你身上的剧毒,你……”风祈薇望着准备开溜的萧若颜,突然眼睛红红的,眼看就要落泪了。
“额……”萧若颜见刚才还一副生气模样的女子,转眼间就眼眶红红的,一副要哭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薇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今天我只是一时高兴啊,就喝了一点点酒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也没有要毒发的感觉,你就放心好了!”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啊……”风祈薇轻轻叹息着,而后丢下萧若颜一人,独自离去了。
“哎……”萧若颜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些惆怅,这时看到独自一人站在走廊拐角处的笑着向自己走来的月无痕,随即整了整情绪,笑着迎了上去,“月谷主!”
“阁主太客气了,你我平辈论交,阁主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谷主虚长我几岁,不如我就称你为大哥吧!大哥若愿意的话,可以和沂源一样就叫我若颜!”
“若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刚才离开的那个女子,应该是云梦谷的人吧!”月无痕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笑着问道。
“不错,她是云梦谷谷主的妹妹,因为我身患顽疾,她不过是来给我治病的。”萧若颜淡淡地应着。
“是么?”月无痕见萧若颜确实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不疑有他,“既然如此,若颜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啊……”
“多谢大哥挂心了!”萧若颜礼貌而疏离地应着。
“对了,我此刻前来是来辞行的,叨扰多时,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送送大哥吧!”
……
此一战后,江湖格局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焚音阁更是一战成名。自此,若水以北,依旧是以裂月谷马首是瞻,而南边,却几乎成了焚音阁的天下。
而也是在那一年,绛芸斋将萧若颜这个名字收录到了江湖名册之异人册中,绛芸斋的老阁主对其的评语是,“嬉笑怒骂自我潇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凤翔于九天之外,宠辱不惊……”
于是在那一年,江湖中人开始改称焚音阁主萧若颜为‘凤凰公子’,又因萧若颜自称家中排行老七,亦有人称其为‘凤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