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军帐之内,哥舒北冥正在饮酒。
燕北的烈酒——杜微,少了一般美酒的芳冽之气,辛辣之味犹足,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饮,那就醇美无比。
此时,哥舒北冥正捧着一只血色的犀角杯,透明的烈酒在杯中鲜艳如血,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父亲,我们都已经围了雷域这么多天了,何时才开始进攻啊?”哥舒景天有些着急的问道。
他毕竟还年少,上次的大败被他视为凭生的奇耻大辱,这次整军重来,他早就盼望着能早一点踏上战场,与陆楚阳他们决一胜负。
“不忙!”哥舒北冥轻饮了口杯中醇香的烈酒,淡笑着。
“可是……”
哥舒景天还准备说什么,却在看见父亲眼中闪现出的嗜血的眼神所慑,只听见哥舒北冥缓缓饮尽杯中的烈酒,一字一句的咬牙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用着急。”哥舒北冥为自己的杯中添满了酒,望着赤红的犀角杯中泛着血光的烈酒,笑了,“这一次,我要用整个雷域的鲜血来洗刷上一次战败的耻辱!”
哥舒北冥再一次饮尽杯中酒,而后起身,挑起军帐,目光如炬地望着雷域的方向,“我们就在这里守着,他们总会忍不住的!雷域城里的存粮并不多,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养精蓄锐,等待着和雷域一决生死吧!”
“雷域的缩头乌龟们,出来受死啊!”
“他们哪里敢出来,怕是早就被我们燕北的军威吓破胆了吧!”
“哈哈哈……”
每天正午时分,燕北的士兵们总会例行公事般三三两两的促马来到雷域城下叫着阵,只是,那言语里的不屑却是日复一日的加深。
这日,流均正在墙头巡视,正巧看见城门之外,燕北士兵无比嚣张的在城外跑马,一边挥舞着燕北的墨色军旗,一边挑衅着。
“这群兔崽子,给几份颜色他们就开染坊了!”流均一拳抡在结实的城墙之上,气愤的叫道。
“就是!”守城的士兵也有些抱怨,毕竟上次的胜仗让他们尝到了甜头,觉得燕北的士兵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可怕,可这次却被勒令我在城里不得出战,每天在这城头之上被燕北铁骑骂作是缩头乌龟,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见到流均前来巡视,忙问道,“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出城杀敌啊?”
“出去痛痛快快的杀一场也比在这里受他们的鸟气好!”另一个雷域的士兵闻言也附和道。
正在此时,城下的叫嚷声再一次响起。
流均闻声望去,只见燕北的一名小将枪锋对着自己比了比,轻蔑地笑着,“雷域城里的缩头乌龟们,出来啊,陪爷好好打一场!”
在雷域的士兵们听来,此时城下燕北士兵的笑声是如此的刺耳。
“我受够了!”流均气得大叫了一声,从背后取下自己随身的长弓,扣着弦,纯铁打造的箭簇闪着青芒,对着刚才嘲笑自己的燕北小将拉开了长弓……
“把城门大开,我要出城!”这时,城门下,青梧的少城主叶昕也终于按奈不住了,带着自己的三千多亲兵来到雷域的城门,对着守门的将士嚷道。
“少将军,拓跋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守门之人望着来势汹汹的叶昕一干人等,有些无奈地解释着,只希望能劝回眼前这位看起来脾气并不好的将军。
“少拿你们的拓跋将军来压我,我再说一遍,开门!”此时,叶昕哪里听得人劝,盯着守门之人,一字一顿道。
“少城主——”正在这时,一骑黑马向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来。
“流均?”在雷域会叫自己少城主的只有陆楚阳和流均两人,叶昕闻声皱着眉回头望去,只见来人正是流均,不由问道,“流均,你也是来阻止我的吗?”
“我告诉你,今天谁来都不行,我已经忍够了,今天无论无何我也要出城去,会一会燕北的那些混蛋,为在青梧死去的将士们报仇!”叶昕盯着流均决然道。
“报仇!”
“报仇!”
……
三千青梧将士们跟着一并喊道,他们都是曾在青梧城破时失去了家人,与燕北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早就想着要冲出城去杀个痛快了。
流均望着叶昕他们眼中炽热的仇恨,身体中的血液似乎也在这一刻被点燃,“少城主,流均不是来阻止你的,而是来请命,当少城主的先锋的!”
“好兄弟!”叶昕闻言一笑,伸出手去,两个年轻人的手在城门之下握击在了一起。
“开门!”
守门的士兵见实在拦不住了,忙对边上的同伴使着眼色。
封闭了一个多月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流均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三只铁箭早已扣在了弦上,对着城外惊慌失措的燕北士兵拉开了弓……
此时,在雷域的城主府中,拓跋霖和林晏殊师徒两人正在看雷域的地形图。
“看样子,就凭我们现在的军力,想要退敌,着实不易啊!”李寂梧手里捧着杯茶,盯着墙上的巨幅地形图皱眉道。
“现在也只有等青偃侯的援兵了!”拓跋霖负手而立,眉头亦是紧皱着,“只是不知道楚阳什么时候回?他若请来了老师,那么我们还将会有来自焚音阁的援军……”
“将军——”正在此时,沈笠神色慌张的闯了来。
“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拓跋霖见状问道。
“大事不好了!”沈笠一边喘着气,一边回道,“流均和青梧的那个少城主带兵出城去了!”
“什么?”林晏殊虽然知道流均一直抱怨,想要出城迎战,可是此时听到他公然违反军令擅自出城的消息还是免不了一惊。
“我不是下过令,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得出城吗?是谁放他们出去的?”拓跋霖闻言眯着狭长的眸子,拍案问道。
“是流均将军他们自己硬闯出去的!”沈笠倒是很少见到拓跋霖动怒,见此刻拓跋霖冷着一张脸,心中不由叫苦,硬着头皮答道。
“糊涂!”李寂梧放下茶杯,淡淡道。
“那现在怎么办?”林晏殊有些担心的问道。
“先去城楼上看看吧!”拓跋霖沉吟良久,才叹了口气道。
等拓跋霖一行人登上城头的时候,叶昕和流钧早已带着人与燕北士兵杀作了一团。
“杀——”流均的箭囊里的最后一支弓箭也用完的时候,他收起了长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对着湛蓝的天空高举着,喝道。
“杀!”数千将士们闻声相互呼应着,仇恨如火,早已燃烧了他们的理智。
“流钧,叶昕,不可冒进,快退回来——”站在城楼上的林晏殊望着城门前策马北驰的流钧和叶昕,一脸担忧地叫道,可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战场上的厮杀声所覆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流钧和叶昕带着数千骑兵向北而去。
“拓跋,他们如此冒进,跑去追杀败逃的燕北士兵,定会中了燕北的埋伏的!”林晏殊虽皱眉道,“我还是带人去把他们追回来吧!”
“你现在带人去追?”拓跋霖望着战场上弥漫的黄尘,和零落的尸体,双手早已握成了拳,眼中闪着怒火反问道,“你现在出去追他们,能追得回来吗?他们会听你的?”
“……”林晏殊望着凌乱的战场上已经远去的厮杀声,张着口,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焦急地望着流钧他们消息的方向。
“傻孩子……”李寂梧望着一脸焦急之色的林晏殊,轻轻叹道,“你这样出去,能救得了谁呢?”
林晏殊闻言一怔,他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就算拓跋霖愿意派兵出城去救流钧他们,自己又有几分把握能带回他们呢?
现在,雷域在缺兵少马的情况下,每一个士兵,每一匹战马对他们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断不会因为几个违抗军令的人而使雷域的士兵们白白牺牲。
更何况,谁知道此刻城外是否还有埋伏着的燕北士兵,正等着他们开城救人之际,冲杀上来,好一举攻破城门。
只是,林晏殊即使知道这一切的后果,却依旧无法说服自己眼睁睁地站在城楼之上,等待流钧他们全军覆没的消息,毕竟,他们除了是军人,也还是朋友啊。
“晏殊,你立即带人出城去把他们带回来吧!”良久,拓跋霖握着的拳终于松开了,低低地叹息道,“不过,我只能拨给你五千人,再多也没有了……”
林晏殊闻言怔怔地望着一脸平静的拓跋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现在这种时刻,拓跋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出城的后果,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前一刻还在不同意出兵的男人,此刻居然同意他带人出城去救人。
“快去吧,路上小心!”拓跋霖望着林晏殊诧异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一笑,“我会在城头上给你们作掩护的!”
“不管你为了什么,谢谢!”林晏殊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读不懂这个男人的想法,神色复杂地望了拓跋霖一眼,向他拜道,而后飞快地跑下了城楼。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李寂梧饶有兴致地望着林晏殊远去的背影,转过身去,盯着拓跋霖深不见底的黑眸,不经意地问道。
“先生以为呢?”拓跋霖淡淡一笑,避开李寂梧犀利的目光,反问道。
“呵呵,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自己也深陷绝境,会不会有人愿意不顾生死的来救我,即使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不待李寂梧出声,拓跋霖转过身去,发出一声淡淡地叹息,眼中的寂寥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仿佛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幻觉。
“是因为寂寞么?”李寂梧却没有忽略掉拓跋霖转身时眼底闪过的一丝寂寞,低声的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