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请获得了批准,刘瑞获准在姑妈的陪同下和已经被收押的刘瑞的父亲会面。
会面的那天是个晴天,太阳若无其事地照耀着发生了并且正在发生着喜怒哀乐的大地,夏天已经神神秘密地接近,春天不住地张望着由她所看护的世界,有的想念,有的留恋,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着。
这已经是那件这对父子都没有准备好就发生的事情后的半个月了,暑假就要开始了,学校里正进行着催达着学生们的考试,监狱也是那么繁忙。
面对面的坐着,刘瑞看着监狱里的爸爸。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一双眼睛愧疚的看着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爸爸眼前是什么样子,他来时心里想的愤怒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只想叫一声“爸爸”给监狱里的那个男人听。但是他没有,他拿起电话,眼睛还是直直地望着爸爸,连泪水滑下也不能阻止,他的眼睛连一眨也不眨。
刘瑞的爸爸也拿起了这辈子他在最近的地方打的最远的电话,他眼里的慈爱似乎能把那层厚厚地玻璃融化,可是那种慈爱竟被一种对生活和生活中的人的歉意掩盖了起来。是的,这个时候他是迟疑的、弱小的,他在害怕。
那个和刘瑞一起来的温柔的女子,静静地坐在会面室边上斑驳的木质椅子上,就在很快可以到达刘瑞的地方,保护者一样的神情和姿势。她也看向刘瑞的父亲,她最最亲爱的的哥哥,她最崇拜的人。
女子的眼中是充满伤感的,她看着他,那双眼睛好像可以看穿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他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给自己最思念的哥哥什么评价——罪恶么?不,不,她没有资格,她也不愿意。
不管怎么说,现在,就在这监狱里,竟是她这十几年来离他最近的地方,虽然隔着厚厚的玻璃,她仿佛依然能听到他的心跳,和那时一样,一样的有力,一样的野心勃勃。
“哥,我是你的欣然啊,十几年过去了,你还好么?”
“你,还好么?”刘瑞的父亲艰难地开口,在这个时候,他的不安被一百倍一千倍的放大,以至于他都无法镇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眼睛。
“爸爸••••••”刘瑞突然哭泣地叫着自己最亲的亲人,“爸爸,你怎么了?”隔着玻璃,刘瑞的父亲看到刘瑞的眼泪不能控制地流淌,他的心像是在流血似的。这对父子,原本不该是这样相见,也不该如此悲伤的。
“爸爸对不起你,阿瑞,爸爸让你失望了。”刘瑞爸爸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但是请相信,这些眼泪不是为他自己而流的。刘瑞的父亲有多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想要当警察,他就有多了解刘瑞在得知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时的心情有多悲伤。
“爸爸,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时间一天天过去,有时觉得它漫长难熬,有时又觉得那么短促。一天与一天不同,一日与一日有别,仿佛一昼夜间也有春夏秋冬之分,有时候,我会想你是怎样度过的,是不是像我一样,对日子再也没有憧憬,也就不会存在分别了呢?”刘瑞擦了擦眼睛,认真地等待父亲的回答,“爸爸,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当警察,可为什么你是罪犯呢?”
刘瑞的父亲,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孩子。刘瑞所说的话,让他放了一点心,至少他没有对生活绝望,当然刘瑞的话对他的打击也是很大的,他的反问就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锤在他的心上。
“阿瑞,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知道我变成这样,我不会待在你的身边的。阿瑞,你愿意相信这是命运么?阿瑞,我告诉你,你也要记住,命运永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但也并没有那么坏。人心有时候比野兽可怕,阿瑞。”
“是么,爸爸,是命运么?是命运让你让我相信梦想,然后在某个下午1点15分,告诉我你在骗我么?爸爸,是命运让你把世界给了我,却把我给了地狱么?爸爸,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是和什么在一起才挺过来的么?爸爸,是背叛,你让我背叛了我的理想,因为你背叛了我。爸爸,人心真的比野兽可怕呢。”阿瑞冷静地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虽然他早已经声音哽咽了。眼泪在他的脸上肆虐,甚至爬进他的嘴里,但是刘瑞却固执地和父亲对视着。
“阿瑞,”刘瑞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心疼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阿瑞,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的伤害这么大,孩子,爸爸真的很抱歉。”
“爸爸,我恨你,就像我爱你一样。”刘瑞闭起了眼睛,“我不会再来了,爸爸,你在里面要好好的啊。”刘瑞挂了电话,那么坚决。
“那么就坚决地离开吧,孩子。”
刘瑞走了出去,刘欣然怕他出什么事情,只是看了看还定定地坐在那儿的哥哥,就跟着刘瑞离开了。
刘欣然看到刘瑞并没有跑远,他在监狱的大门外坐着,托着下巴,望着天空,天上没有云。
“姑妈”,这是刘瑞第一次开口叫刘欣然,就那么一声,却让刘欣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哎!”刘欣然甚至有种巴结地回答。
刘瑞平静地站了起来,身体挺得直直的,这让刘欣然有种哭鼻子的冲动,但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外甥自豪。
刘瑞和刘欣然站在一起,他走到姑妈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刘欣然,像是抱住最后的安慰似地那么用劲,“姑妈,我想一个人住。”刘瑞在姑妈耳边呢喃。刘欣然的身体突然就僵硬了一下,过了一会又放松了下来。
“好,这样也好,姑妈在新疆等你,要是你想我了,我来这边,或是你到那里。”
刘欣然答应了刘瑞看似无理的要求,是的,已经过了凭着一股冲劲做决定的年纪的她明明知道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生活起来有多么不容易,可她还是答应了。
她不得不答应,一起生活的这十五天,刘欣然深深地了解到,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多么不一样——倔强,脆弱,又很快变得坚强,坚强的那么固执,懂事,又懂事懂得那么偏激,有主见,在主见中有种无可奈何的坚持,那么悲伤,却在悲伤中练就了一颗坚强的心。
刘欣然下意思地觉得自己必须答应自己这个小外甥的要求,甚至,她还意思到,只有让自己哥哥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独自有所经历他才能发散出他生命的能量和光芒——无疑,那是会让这个冷静的世界大吃一惊的。所以,凭着一股冲动她答应了刘瑞的要求,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会为自己的这次冲动后悔的。
在和外甥又一起生活了半个月,在叮嘱了刘瑞种种的生活细节之后,刘欣然决定离开了。在走之前,她想见见哥哥一面,于是,她来到了监狱。
再一次见面是十五年了吧,是的,已经是十五年了,自从哥哥离家而出,自从父亲过世,自从母亲将哥哥逐出家门。哦,亲爱的哥哥,十几年了,你有没有想妹妹呢?
“哥。”刘欣然多少次在梦中叫着这个名字哭醒,又多少次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才能睡着,现在,就在这一刻,她终于能当着哥哥的面叫了,虽然隔着厚厚的玻璃,通过失真的电话,那一声哥还是让她哭的不能自已。
“欣然,我的妹妹啊。”他在电话那头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像十五年前一样的宠爱。刘欣然看着哥哥的眼睛,她就明白哥哥也曾想过她,哥哥从来没有真正忘了她,这一刻,十五年的等待、空白、隔离都不能把兄妹两颗心分开。
监狱不是叙旧的地方,但是,哥哥和妹妹还是说着以前的事,笑着。
刘欣然将刘瑞自己一个人住的要求说了出来,她也把自己已经答应了的事也说了出来。她的哥哥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低下了头,再抬头他已是眼泪凝满了眼眶,说:“这些事本来应该是我做的。欣然,你做什么肯定有你的理由。欣然,我用我生命剩下的幸运嘱托你,阿瑞是我愿意用生命保护的人,他的幸福是我存在的最大意义,我请求你让他坚强的过下去。我已经完了,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的人生也没有光明。”
“哥,最近读书,我读到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只有我们自己,才是生命复苏之希望。’哥,你刚刚三十八岁,你的人生还很长。”刘欣然看着哥哥黝黑的脸心疼的说,“刘瑞这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大概因为他是哥哥你的孩子孩子吧,我看着他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哥,你放心,我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爱的。”
“谢谢你,真的,欣然。”哥哥憔悴的脸上又挂满了动人的泪,他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命运的极大变化,让他平白多了份触动。
生命啊,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能解释你,你的内涵该多丰富才能不被这个世界压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