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中州城那片以新月楼为中心被摧毁的土地上,最先醒过来的是那个儒生打扮的俊秀青年,而他那件原本优雅洁白的袍子也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了。
抬头看了看天际,那儒生自语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但他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立即又否定道:“不对不对,不是他,不是他,难道……天地将变,天地将变啊……”
本来那个白袍儒生站立的地方离元英他们并不远,但是他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确定元英他们没事后便当先向东遁去。
慌乱中他那种颇为爱洁的人却没有顾得上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他心里都被惊愕所占据了,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元英他们那里究竟是少没有少一个人。
奇特的是,尽管那个天空中苍老的声音并没有显露出真身,可是那些被他打昏的人醒来之后,也根本没有去想为什么那个法力高强的人没有杀他们,或许是他们的脑海里面已经有了一些事情比死亡更加让他们恐惧。
醒来之后,他们都没有去寻找正道诸人,也没有再去看看那元战的尸体,更没有在想去找先前他们所想要找的东西。
只是各自嘟囔着和那个儒生所说的大同小异的话语,便向远方遁去,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甚至连顺手就可以解决的元英诸人他们也没有多看上一眼。
中州城,原本的新月酒楼的地界,元英悠悠转醒,而那具已经冰冷了的元战尸体还被她死死抱在怀中,看着那尸体并未闭上的双眼,元英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差点又要昏死过去。
阵阵寒风袭来,她还奇怪着怎么酒楼里也会有那么大的风,稍微打量一下四周,那种情形却是惊得她张大了嘴巴。
正待惊呼出声,旁边却响起了玄宵那更加惊讶的声音:“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鹰师弟呢?”
元英转头看着身边的玄宵,目光一搜索,才发现地下少了一个人,正是玄鹰。
而玄鹰的那块光华流转的玉佩和那标志性的算盘却丝毫无损的静静躺在地上。
元英知道这会儿不能慌乱,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道:“此地不宜久留,玄宵你快叫醒玄琴,我们走。”说罢,她抱着元战的尸体,祭出法宝,便当先朝东边飞去。
玄宵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玄鹰留下的东西,心道:“鹰师弟,你从小吉人天相,希望你还能安全回来。”
说罢,捡起玄鹰的玉佩和算盘,背起躺在地上的玄琴便追了上去,而临走之前却依然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苍山,凌霄殿。
“哦?白师弟,你是说他回来了?你能确定吗?”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玄青色道袍,身材伟岸的老者。
一头熠熠生辉的白发,充分的展现了他那仙风道骨的气质,而那略微有些阴沉的眼神也显示出了这个久居上位者的人的权谋。
这人正是太苍派的掌教——元辰真人。
此刻他锐利的眼神正注视着眼前这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着青年本来生的眉清目秀,英俊不凡。可现在的他却顶着一头乱发,穿着已经破损不堪了的白袍,样子就像一个落寞的乞丐。
那白姓青年道:“我也不能确定,当时只有盏茶的交手,我就昏了过去,而且他本人根本没有露面,但至少有八成把握是他,人没有露面,但是那天雷决和天道剑总不能假了吧?”
“那你刚才不是说,一开始他已经中毒死在客栈里了吗?怎么现在又冒出一个来?难不成有一个是假的?”元辰真人追问着,脸色急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那天雷决和天道剑总不能有假吧?”白姓儒生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愉快的神色,好像对对方的不信任很是不满“再说那人修为之高绝实乃白某生平仅见,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就是现在想起来白某依然后怕……”说到这里,儒生脸上布满了恐惧。
元辰真人听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露出沉思之色,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白师弟请容我再仔细调查一番,如有什么消息,我一定最快通知白师弟。”
元辰真人的话也等于是下了逐客令,那儒生也不再多留,抱了抱拳,恭声道:“元辰掌教,如此白某就先告辞了。”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儒生走后,凌霄殿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元辰真人凝视着凌霄殿里的烛光出了神。但却没有想刚才那白姓儒生所说之事,而且他也不太敢相信那白姓儒生所述,殿外传来了一阵破空之声,看来白鸿已经去的远了。
元辰真人心道:这白鸿,虽然跟我同辈,但年龄上却实乃一个后辈弟子,这等修为看来已经不在元英师妹之下了,我太苍派论资质能与他争锋者无非张元,玄鹰,玄宵三人,但玄宵却少了一份做强者的霸气,张元则是少了一点勇气,玄鹰呢?
想到玄鹰元辰真人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或许这个他最小的亲传弟子也是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心吧,笑到最后他给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不务正业,贪玩,太懒。
“哎……”元辰真人不禁叹了口气,自语道:“这天元寺听说出了两个叫‘智胜’和‘智远’的小和尚,沧月岛又有这白鸿,要是不好好培养我太苍那几个后辈,说不定到了他们手中太苍势必式微啊……”
正在元辰真人为太苍派的未来担忧之际,大殿外响起了元英憔悴的声音:“掌门师兄,我回来了,你来看看,这是谁?”
元辰真人停止了思考,目光转向殿门口,朗声说道:“是元英师妹啊,进来吧。”这声音沉着,有力,与门外元英的那憔悴焦急的声音完全来自两个世界,也充分地显示出了他们两人此时情绪的不同。
殿门开启,在刺眼的亮光中元英,玄宵,玄琴,三人走了进来,却独独没有见到刚才元辰真人正在想着怎么教训的弟子玄鹰。
“见过掌门师兄(师伯)。”元英放下了元战的尸体,率先对着元辰躬身道,算是见过礼了,而玄宵二人也齐声跟着叫道。
元辰真人锐利的眼神扫过,只见玄琴和玄宵分别拿着玄鹰那标志性的大算盘和玉佩,却没玄鹰半点儿影子,但他也没开口相询,而是保持着作为一个掌教该有的矜持。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元英刚刚放在地下的那具尸体上,但这一看,竟是再也离不开了。
清净的凌霄殿里,元英三人的声音不断回荡着,但饶是如此,却也没有对元辰真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他默默的注视着那躺在地上的人,那个已经初显老态的伟岸汉子,那个甚至还睁着眼睛的高大男人。
就这样看着,连三人的见礼也不曾理会,渐渐地他却是不顾掌教应有的气度,发起了呆来。
“掌门师兄,人都去了,您请节哀顺变吧!”这次开口打破尴尬的乃是元英,从她那落寞中带着孤独和无奈的声音中可以听出,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劝解元辰真人,不如说是在劝解她自己。
元辰真人这才被打断了思绪,缓缓地把目光移向了在场三人,挥了挥手,低声道:“哦,我知道了,元英师妹,你也累了,先带着琴儿退下吧,宵儿你也回玉苍峰去,改日我再传唤你们。
对了宵儿你回去以后把你师父叫来,就说我在玉壁殿里等他。”说罢,便再也不理会三人的反应,看着地下的那具冰凉尸体又发起呆来。
曾几何时,有这样一个人对他说过:“辰师弟,我会永远保护你,我就不信谁敢把人欺到我堂堂太苍派头上。”
曾几何时,有着这样的一个人,他傲视天下群雄,在外狂傲无边,却对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言听计从。
曾几何时……
太多的回忆,每一副画面闪过,元辰的心里就抽痛一次。
小时候,他想吃后山的蟠桃,但蟠桃乃是贡品且产量极少,那时候非门中长老不得食用,弟子们那更是想都别想。然而师门规矩森严,让他们想破了天也是没用。
可是,却有着这样的一个人,为了满足自己师弟的好奇心,满足自己师弟的食欲,竟然不顾门规夜探后山,被捉住后又一个人顶下了所有的罪过,但他却没有哪怕是一句怨言。
……
曾经的曾经,已经变成了过去的回忆,现在的现在,留给元辰他们的只有眼前这一句甚至还未闭眼的冰冷尸体。
这一刻的元辰真人甚至没有去想整个事情的经过,也没有去想刚才白鸿的推测将会对整个天下产生多大的影响,更没有去想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因为他的感觉就是答案。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元辰真人才是别人的师弟,或许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这个现今正道的领袖人物才能找回软弱。
是啊,现在的他必须要面对着各种各样的人,在门派里,他是最大的,即使再害怕也不能露出恐惧。
在天下间,他是正道两大巨头之一的太苍派掌教,即使再无奈,他也必须顶在最前面。
谁说他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能顶住了,眼前的这具尸体会赶来帮他呢?谁说他没有想过吧这个被师门称作“叛徒”的人重新召回师门呢?
这个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虽然长相很普通。
这个人是太苍派真正的支柱,虽然只有元辰真人一人这样想。
这个人……
太多的过去了,太多的传说了,或许那一切都是虚幻的吧,至少现在唯一能让元辰真人感到真实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具冰冷的尸首。
猛地一把抹去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低声说道:“大师兄,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阵狂风吹过后,雄伟的凌霄殿里又只剩下了那个大大的“道”字,和那些摇曳的微弱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