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黑眼圈暴露了自己,西维尔强迫自己睡去,他习惯了强迫自己干一些无心去干的事情。比如欺骗,骗别人也骗自己;比如死亡,他强迫自己熟悉死亡这种东西,甚至把它看得神圣。但有些东西,却是强迫不了的。
他做了个梦,这样的梦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了,但女人的眼泪似乎有着什么奇怪的力量。梦中他又回到了那里,那个曾经被称作“家”的地方。
天地都在燃烧,人们在尖叫、在哭号,四处都是死神留下的痕迹。房子已经烧了起来,烟雾呛得他睁不开眼睛,可这时,琴声却从火焰中传来。他艰难地睁开眼,望过去,看到了一架钢琴。黑色的琴身在火光中几乎要融化掉。有人坐在钢琴后面,优雅地轻轻按动着琴键好似一切如常。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缓缓抬起头,西维尔看见那人在笑,笑着笑着,两行亮亮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西维尔——”那人轻轻呼唤道,声音让人心碎。
“西维尔?西——维——尔——”
西维尔猛地睁开眼,不知是晨露还是酣睡,已近把他的脊背沾湿。
亚娜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脸色真难看。”
“啊,早上好啊亚娜姐姐~”西维尔打起精神向亚娜露出一个微笑。
“你真的没事吗?”亚娜摸摸西维尔的头,“不会是发烧了吧?”
“没有~我身子硬朗的很。”西维尔做了个大力士的姿势,把亚娜逗笑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大家早上起来发现我不在会着急的。”亚娜拉起西维尔,此时夏日的太阳刚刚从远处的群山中探出头来,大概还不到五点。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了营帐,各自钻回了帐篷,一切相安无事。
躺回自己的床上,西维尔已无睡意,于是决定趁此机会把发生的事情仔细整理一下。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反抗组织就是这回失踪事件的始作俑者,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莫利亚镇的兵营。而亚娜的舞蹈团和这件事关系密切,亚娜口中说的“那个”很有可能就是空石。
这样一来,一切的脉络都清晰起来。
太阳很快升起,新的一天来临了,舞蹈团立刻热闹起来。作为新人,西维尔的事情很多,除了砍柴做饭洗衣服这种杂役以外,还要应付女团员时不时抛过来的媚眼。装成瑞迪艾尔人什么都好,唯一的麻烦就是这个。不过也好,正好趁着做这些杂役的功夫将营帐好好转了转。舞蹈团营帐前半部分是表演用的巨大帐篷,后边是演职人员的休息居住区域,仓库位于居住区的一角,占地面积颇大,除了各种服饰还有很装道具的箱子。想想昨晚听到的话,反抗组织的武器现在大概就躺在这仓库的某个角落里吧?
为了不引起怀疑,西维尔并没有在仓库多加停留,毕竟他还不知道这舞蹈团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跟反抗组织有关系。在没查明白之前就被发现可就糟糕了。
西维尔绕回居住区,突然发现这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所有人的肩膀似乎都紧张地端了起来。几个女孩正围在一起满面愁容地讨论着什么,于是西维尔凑上去。
“早上好。”无论如何,先打招呼。
女孩子们没有见过这金发碧眼的小帅哥,但从昨晚宴会的闲谈中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啊,你就是昨天新加入的那个帅哥钢琴家?”一个女孩率先开口问道。
“嗯,虽然不知道小姐你说的是不是我,但是我确实是昨天新加入的。”西维尔礼貌地一边笑着一边说。
“没错没错就是他~”另一个女孩窃窃私语,“那个用坏掉的钢琴弹出乐曲的小帅哥~”
看来我的事情已经广为人知了吗?虽然西维尔不讨厌来自女人的倾慕,但以他现在的身份最好还是低调一些。
“那个,各位小姐……刚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家怎么都这么严肃啊?”西维尔直入正题地问道。
“咦,帅哥你刚才不在吗?出大事了呢。”最开始说话的女孩子说道。
“怎么?”
“骑士团来了!”
听到“骑士团”这三个字西维尔脸上的表情不禁一僵:“他们来做什么?”
“不知道啊……只看见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过来,直接被坎贝尔迎进了亚那姐姐的会客厅。”
“坎贝尔是?”
“是亚那姐姐的秘书……先不说这个,那个领头的骑士看来军衔不低呢!我清楚地看到他领口别着座级骑士徽章呢。”
骑士团军衔分为九级,从低到高分别是骑士、善战骑士、权级、能级、德级、主级、座级、智级、炽级。座级骑士,是上三级骑士了,这个等级的骑士只有拥有纯正教皇国血统的贵族才能担,最不济也有一半瑞迪艾尔贵族血统。
一个在这里出现的座级骑士,不是芬尼尔城的守卫总长就是这一代哨卡的总长官。难道骑士团也察觉到这个舞蹈团有问题了?
这时,最里面的帐篷周围一阵骚动,西维尔望过去,正看到一队披着素白斗篷的男人从帐篷里走出来,斗篷上鲜红的骑士团标记永远都那么显眼。
西维尔想要看清楚些,于是走了过去。果然,领头那个人的领口果然别着座级骑士徽章。与此同时,这名骑士似乎也注意到了西维尔,他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呵呵,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我的同胞。”他说的自然是西维尔,“哼,竟然堕落到与这些泥巴为伍。”他语气中带着高等民族惯用轻蔑对旁边的骑士说道。但这显然是在故意羞辱这个以艾提亚斯人为主的舞蹈团。
四周的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一些男人甚至因为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开始低声地咒骂起来。
“我是被亚娜姐的艺术吸引才加入的,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堕落。”西维尔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回答道。
这名长官似乎习惯了别人对他点头哈腰,没有想到西维尔会这么回答,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嚣张地笑起来:“哈哈——看来亚娜真是练过媚术啊哈哈——魅力无边啊!”
怪不得那个叫约克的家伙那种德行,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什么样的士兵。
“哼哼,很好——”这个其实走到西维尔面前,西维尔看清了他的脸。这是个大约三十的男人,标准的贵族,金发碧眼,棱角圆滑的脸颊颧骨深陷。眼窝很深,一双细长的眼睛埋在眉骨的阴影里,给人一种不舒服的阴险之气,嘴唇很薄,颜色偏深,只有狠毒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张刻薄的嘴。他伸出大手,狠狠拍了怕西维尔的肩,“小子,期待你的演出——如果你能忍受这些泥巴到演出的话!”
他再次嚣张地笑了笑,带着他的士兵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了,气氛才渐渐放松下来。然而骑士的话让团员想起了已经逐渐淡忘的种族隔阂,各种不太自然地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西维尔这里。
哎,麻烦了……西维尔叹了口气。
“你别介意,他一直如此。”亚娜这时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是?”
“芬尼尔地区的守备总长,贝罗哈特。乌哈姆。”亚娜回答。
乌哈姆这个姓氏西维尔有印象,好像是瑞迪艾尔皇室的远亲。而贝罗哈特这个人西维尔也是听说过的,是教皇国强硬派军官中的新星,是个手腕阴毒的可怕民族主义分子。
“守备总长来你这里干什么?难道他最近兼任城管队长,要对随地摆摊的小贩进行查封?”
亚娜被西维尔逗笑了,摇摇头:“不是的。”
“那他来干什么?”
“还不是想要骚扰亚娜姐姐。”一个青年走了过来,这正是几天前带托尔去营帐的那个文弱青年。
“这位是坎贝尔,我的秘书。”亚娜介绍道。
“去年在芬尼尔城的时候就提出了要亚娜小姐单独给军队表演的无理请求,今年竟然还有脸来!”
“这回说了什么?不会还要你给骑士团表演吧?”西维尔问道。
“……”亚娜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注视着脚下的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果真如此吗?”
“那个色狼一直对亚娜姐姐图谋不轨,已经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了。”坎贝尔怒喝道,“真是没皮没脸!”
“没事,你不用担心!”亚娜看西维尔露出担忧的深色,安慰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自有办法应付的。”
西维尔点点头:“总而言之,别太勉强了。”虽然这么说,但西维尔能感觉到,这回的问题恐怕没这么简单。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个贝罗哈特并不是省油的灯,他身上有一股和自己很相似的气味——死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