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首长,这是你的家?……”
张天琳半信半疑地从我的手里接过一杯白开水。她见妞妞扶着老处长推门走进来,又问道:“田阿姨,妞妞姐认识毛六六,他说陆教授的姑妈挺有钱的,怎么这个家到象………”
“丫头,”老处长辛酸地说,“按常理志轩早该过上好日子,可他是谁给也不要,一个人拉扯着一老一小在这个家一住就是十四年。你去问问报社人,‘傻小子,真党员,好领导’是谁。一说让人……”
“郭威就是罪魁祸首!”
张天琳话音落下,梅梅和小朱跟着怒气冲冲的顾青进了门。
“小青!……”
“田阿姨……”
老处长上前拦住顾青,她还厉声训斥道:“你是越来越混!三妞跟斌斌闹的昏天黑地,一个人带着晨晨为了谁?平平十几年不跟家里来往,骂的小叔狗血喷头又是为了谁?我一直以为你对叔叔阿姨有意见,没成想让杨子猜对了,刚才听田阿姨和老叔说,你为几句话就敢去*丫头跟你离婚?三儿啊三儿……”
“徐副社长?……”
这时,大朱推门进来说:“二姐,你先消消气。社长叫他去开业务会,等他下班回来再收拾他不晚!”
面对从小就疼爱我却被我气到极点的姐姐,自己只好跟大朱出了门,走进社长的办公室。
“你怎么把二姐叫来了?”
社长劈头问道,我马上解释说:“忠哥,不是我,是丫头,晚上铠哥还请你一起去咱们招待所坐坐。”
“丫头真行,大宝奇……”
说着,社长拨通招待所的电话,安排好以后,默然无语了。
大朱忙着给社长倒水,还给我泡了杯茶,刚掏出“红塔山”,兜里就响起电话铃声。他打开“掌中宝“一看,指了指平平的手机号,我摆摆手,不能也不敢去接妹妹的电话。
“你好平平……忠哥正在修理他!对……对!快反了他!……我老丈母娘都来了。你三哥不给别人面子,他敢不给他‘田阿姨’面子?……告大姐和大姐夫一声……没事!……”
大朱合上手机,递给我一支过滤嘴烟。社长起身说:“轩弟,你从现在开始给我闭嘴,下午自己好好反省一下,晚上替我代个班。”
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刚进报社时,我并不知道顶头上司早就认识杨铠和吴亮,而且还从心里敬重他们。不过,两位姐夫为什么和我情同手足,他曾去问过顾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好耐着性子,一直等到那天下了班。
“二姐夫,咱们今天吃火锅。天冷,围起来一涮,感觉不一样。我们招待所,火锅是最高水平。”
社长边说边让服务员放正火锅。他和杨铠扶老主任坐在席首,接着说:“大宝,哪边安排好了?”
大朱点点头,放下烟,拧开白酒,他坐在妞妞和小朱中间。
“你怎么坐到人家中间?”
社长可笑地问道,小朱却说:“志轩跟妞妞不喝,我跟大宝还不陪我二姐夫好好喝三杯?忠哥……”
“老叔,你随意,我们今天就喝三杯。”杨铠话音未落,老主任马上接道,“那可不行,你们中午没吃好,晚上没啥事儿,大忠安排志轩替他代个班,咱们好好喝几杯!”
“二姐夫,五粮液和玉溪烟是忠哥从家里拿的,忠嫂去陪我二姐吃饭,让我过来给你们斟酒。”
说着,妞妞倒满五盅酒。
“二姐夫,你今天叫我来,说明你从来没把我当外人。我从六七年元旦认识了你和大姐夫,因为有层大小儿的关系,我怕你们多心。自己犯了傻,是我一直在多心!”
说罢,社长先自罚一杯。他又斟满,和杨铠碰了杯,他们也都举起酒盅,高高兴兴地喝下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我陪着他们喝了一杯白开水,妞妞边给我倒水边问:“三将军,这几年你一个是怎么过来的?”
“我兄弟一个人习惯了。……”
杨铠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点上过滤嘴烟说下去:“妞妞,你可能一辈子也没孤独的感觉,可他从六岁起就被现实生活*的去独立思考。八月十四,我给大姨送月饼,他开会没在家。大忠告我说,自从他当上社领导,苦差事全包了,还多了个‘清明’回家给父母扫墓的规矩,还雷打不动。所以我就想,你们说他跟丫头闹离婚,跟谁说?能跟谁说?客观环境不饶人。……”
“二姐夫,我一直向你和大姐夫学,就是学不象也学不会,搞不清楚给他当兄长该怎么去当。……”
说着,社长端起了酒盅。
“老叔,大忠耍滑头!”杨铠高兴地和社长碰了杯,一饮而尽,然后坦诚地说,“大忠,你们之间是工作中产生的感情,我们是生活中产生的感情,区别恐怕就这么一点儿。六七年元旦,大小儿领你来喝我们的喜酒,华华和小青一脸地不高兴。我记得你还问过我,其实就是找不着我兄弟。晚上把你们送上车,我们又去了趟学校,怕惊动老阿姨就回来了。华华一进门,大惊小怪,说什么枕头下面压着两张回亮子家的车票和五十快钱,我掀开枕头也有,你们想一想,我兄弟那时还不满十二岁。到了年底,亮子有了东东,我有了燕燕,我母亲伺候小青坐完月子就走了,那边还有一大家人,后来我才知道,我兄弟一直把我母亲送到家,连顿饭也没吃就坐车回来了。他心里惦记着我岳母,还天天陪着我小婶儿上下班。他不知道他二姐愁,愁得没人看孩子上不了班。我想来想去,原想请老阿姨过来看孩子,可老阿姨的老伴刚被造反派活活斗死,只好借口学校停课,社会太乱,先叫他来家里住几天。我兄弟真懂事,一说连老阿姨也请来了。他不让老阿姨干脏活,还把东东也抱过来,一个大孩子看俩小孩子,每天洗尿布,吃剩饭,还把自己每月的抚恤金和积攒的百十块钱全部贴进去。我们六八年去‘支左’,跟地委招待处庞师傅学艺两年不为谁,就为了给我兄弟做顿可口饭,可我兄弟十五年都没回过家。我父母亲临终前再三嘱咐我一定对得起我兄弟,我岳母还立下遗嘱,留给他一半财产。可我兄弟非让我把钱存起来,给姐弟俩当奖学金。……”
“二姐夫,我中午刚听出志轩十几年来是为一口气活着。……”
说罢,妞妞泣不成声。
“做人要有骨气!”杨铠用纸巾沾了沾泪水,说,“老叔,我到现在也没见过我兄弟媳妇的面,可我知道丫头对我兄弟一片痴情。我心里清楚,我兄弟穷的不是钱,凭他的人品和头脑比她都会富有。可她到今天恐怕也不明白,我兄弟非要离婚,主要是她和她的父母亲并不理解他的正常心理,我兄弟是个孤儿!……”
“志轩,”老主任抬起湿润地目光说,“听老叔一句话,这个婚不能离。来时你婶儿撂下话,她不蒸馒头也要把这口气替你争回来!”
“轩弟,”社长叹了口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二姐夫比我有水平,真的!我中午让你嫂子臭骂一顿,她说我每天跟你哥长弟短的,随口几句话,二姐夫就能找到你们的矛盾根源,我以为是人之常情。话一定说回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丫头千错万错,她没有原则错误,你千对万对,这‘二’是不是‘二’的有点儿过了头?”
大朱说:“志轩,你要敢离婚,我以后天天叫你‘三将军’!”
小朱说:“志轩,咱们几个就我不爱叫你‘三将军’。你摸摸肩上的星,同年把辈的有几个象你?这回去进军部大门碰上兰兰姐,国良哥无非才两扛四个星。你在报社是报道新闻的,不能制造新闻的。”
沉默,在座的话基本说尽了。沉默中除了火锅“哧哧”地喷气声和妞妞的微微抽泣声外,由远渐近的传来多人杂乱的脚步声……
“爸爸!——”
乐乐喊着破门而入。他等彤彤,陆小珺,黄瑛和三妞进来后关上门,彤彤就迫不及待地说:“姑父,我们中午放学,乐乐让我去叫欢欢和庆庆,他去叫胖胖,五个人吃‘麦当劳’花了二百八十二。他说是大姥姥给他的钱,还说以后他不回外婆家了。我告黄老师,他……”
“以后啥事也不跟你说!”
乐乐说着往我身边挪了两步,自己把还不太懂事的儿子拉进怀里,鼻子一酸,眼前就一片模糊了……
三年多了!眼看就要熬到头,自己不小心摔倒又吃了块黄莲,还得在大家面前强忍疼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黄莲当成糖,无声无息地咽进自己的肚子里!
苦啊,还有比黄莲苦的东西?
我不是哑巴!吃的比黄莲还要苦多少倍,自己跟谁去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