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发现没有,那时候的象山游击队,是不是有点像……土匪?”曲冰洁到没有那些女孩子特有的小胆,傍晚时分,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在陵园内漫步。有刘立远存在的象山游击队,似乎已经深深引起了她的兴趣,喜欢以探讨的口吻,跟我讨论守陵老人断断续续讲述给我们关于游击队的故事。
“国共合作的武装力量,只有新四军和八路军,主要分布在鲁豫皖苏,清平地区的地下党组织,三九年才得以恢复。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与鬼子周旋,也不是完全的无组织无纪律,象山游击队的党组织一直存在,指导员就是支部书记。”我在一处石碑前停下来,辨认上面的名字,继续说:“劫财劫道劫色才是土匪的本色,他们劫财劫道,劫的都是小鬼子,没听说抢过谁家的大闺女,行为上属于无组织状态,虽说缺乏战略大局观念,但他们这种游击战确实起到相当的作用,清平的鬼子,始终没有在十里铺和象山建立据点。抗战初期,那时候和上一级组织失去联系的事儿,并非只有象山游击队,开平游击队也是这个状况,还有许多红军正规部队都存在这个局面。”
“陈指导员,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喜欢上刘立远的吧?”曲冰洁有点神往,神情游移的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
“哦……可能吧。”我支吾了一声,没接茬说下去。关于刘立远与陈指导员如何在那样艰苦的环境谈情说爱,几年后,又如何在根据地由南苑纵队首长亲自*办了盛大的婚礼,丰大爷跟我倒是跳跃性的讲了一些,其中一些章节,涉及男人的不雅和老人固有的传统思维,这才回避讲给曲冰洁。
“丰大爷说,三九年年关,刘立远独身大闹清平城,毙了一个日军大佐,而且全身而退,可能就是那次,才引起地下党组织的注意。”
大佐是日军陆军编制的校级军官,相当于团级和副联队长军衔。当年驻扎清平的鬼子为一个联队,由三个大队组成,近4000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在年关的时候,大闹清平吗?”
曲冰洁笑出声来,想都没想,就说:“按丰大爷的说法,他那么贪财,不是手痒打冷枪杀鬼子,肯定就是劫什么财去了,你没听丰大爷说嘛,清风口一战,弄了那么多东西上山,临了,他还不忘顺手弄走一挺三条腿的机枪,那可是鬼子侵华战争时期,主要装备部队的92式重机枪,可不是十斤八斤的重量。”
“猜对一半吧。”我被她的用词惹笑了,谈性陡然高涨起来:“年关那次,他确实劫财去了,是一批西药,日本人开的药店,具体什么药不知道,估计就是盘尼西林那类的消炎药,那是日本人控制的紧缺药品,游击队非常缺少这类的药品。”我点燃一支香烟,香烟袅袅的说,“抢药店很顺利,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药店旁边有一家同样是日本商人开的金店,不是首饰店,里面没有多少正经的值钱玩意,属于替人加工那类的店铺。7.7事变以后,日军每占领一座城市,都会有一些来自日本本土的商人到占领区驻场经商,是日本人经济制华的一种手段吧。大闹清平城,就是从这里引起的,金店有日本兵把守,他撂倒三个日军,抢了一枚个头很大,上面嵌有宝石的金戒子。”
曲冰洁捂着嘴,咯咯的乐起来:“真是国军出身啊,贼性不改,为一枚戒子就大动干戈。”
“你先别笑,你知道那枚戒子他干嘛用了?”
“缴获来的,肯定是战利品了,战利品要上交的,难道他还当定情物送给指导员啊。”
“这回你说对了,他就是当定情物送了指导员,而且,当时他还特别勇敢的抱了亲了指导员,一吻定终身,特浪漫吧?”
“他敢……亲指导员?!”曲冰洁吃惊的了不得。不信。
我得意的笑:“老头告诉我的,假不了,好像要不是指导员临危挫败了刘立远的其他企图,刘立远当时的行为,按照现在的法律条文说,他属于那什么未遂,够他喝一壶了。嘿嘿嘿……”
曲冰洁白了我一眼,有点厌恶道:“真龌龊,你少拿自己的猜测去影射抗日英雄啊,还党员呢。”
我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尴尬无语。
进入腊月,清平终于下了第一场大雪。按方向分布的东南西北四城,除了已成废墟的西城,其他三城区,城里城外的人倒是稀稀拉拉有人在此采购年货,或者小买小卖的做些小本生意。兵荒马乱的年头,能进城采办年货的,大多是那些家里有积蓄的乡绅财主,看装束,就能判别是一方豪富,还是穷的叮当乱响的百姓。
刘立远一袭斜襟深色细布棉长袍,头顶扎眼的礼帽,脚上也是少见的矮腰皮靴,擦得锃亮,在街上的人群中,踩着薄薄的积雪招摇过市。从西城那个暗道轻车熟路的钻出来后,他就更换成这副打扮,路遇扛枪巡逻的日伪军,他点头哈腰的侧身路旁,没人疑心他的身份。他就如此模样,转着小巷,到了城南葫芦街,毫不费事,就找到了这家老板穿着和服的药店。
他利索的绑了老板和一个小伙计,把从柜上搜罗来的西药,码在一只箱子里,扣严实了,才交与张青带走。他等了一袋烟的工夫,估摸着张青已经安全撤离,才一摇三晃的从药店出来,反手把歇业的牌子挂在门上,琐了门,沿街西行。
开始他并没留意金店,倒是戳在门口的两个鬼子,引起了他的好奇,而且,他多少有点不甘心如此离开,盘算了一小会儿,他坦然进了金店。店里有一个主顾,看军衔,竟然是一大佐,军衔上的星星比他打死的那些军曹少佐什么的要多,他注目大佐手里的玩意,这一瞅,他当时心里就馋上了,那是一枚黄灿灿的金戒子,上面还镶嵌了一颗碧绿碧绿的宝石。
他一枪撂翻大佐,顺手把滚在桌子上的戒子揣进怀里,接着甩手又是两枪,毙了门口抢步进来的鬼子兵,他在墙壁上蘸着鬼子的血水,又一次书写了“杀鬼子者刘立远也”几个鲜红夺目的字样。本来他是想把金店的老板一并收拾了,一扭头,发现金店老板竟然瑟瑟缩在桌子底下尿了一裤子,便右脚踢踢老板的屁股,学着日本人骂了一句“巴嘎压路”,才甩手出门。
枪声并没引起鬼子的注意,城里每天都有日本兵走火伤人的事发生,响枪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等大佐和另外两个日本兵的尸体被巡逻队发现,全城开始戒严的时候,刘立远已经身在城外,遥不可及。
一箱子盘尼西林居多的西药,加上刘立远从大佐军服上撕下来的军衔,让闻讯过来好奇的游击队战士干部羡慕不已。刘立远可不是为了让这些土包子心生羡慕才做掉大佐的,他怀里揣着的那枚有宝石的戒子,真正的得主,才是他关心的。等几个游击队的核心人物相继离开后,他送指导员回去,借着夜色的遮掩,一把拉住指导员绵软无比的手,笨拙生硬,却异常执着的将戒子往指导员的手指上套。
“你干吗?”指导员显然很吃惊,手往回缩的时候,小声而严厉的质问道:“这是什么?”
“戒子。”刘立远皱着眉头,闷声闷气说:“求婚戒子。”
“你说什么?”指导员分明听得清楚,却不敢相信的问。
“我给你的求婚戒子,你,要嫁给我。”刘立远坚定不移的说,说完,又同样坚定不移的伸出胳膊,态度强硬的,几乎是蛮横的将美丽的指导员揽在怀里,低下头,跟他的枪法一样精确的吻住指导员柔软的嘴唇。
多年征战的指导员,早已遗忘女性还有这样的殊荣和心如跳兔的感觉,一时间意乱情迷。被人揽在怀里,被扎人的胡茬在脸上四处游弋扫荡,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瞬间绵软了她的意志。说不清是挣扎还是迎合,总之,她的唇始终与另一张唇吻合在一起,两个人紧贴在一起,在暗夜的马坡岭荒草坡上翻滚。等她惊觉自己几近半裸的时候,猛然从暖梦中惊醒,一脚蹬开再度来犯的刘立远,双臂交叉在衣扣不整的胸前。
黑暗中,一男一女气喘吁吁的对峙着。
刘立远肯定被情欲烧昏了大脑,片刻的僵持后,又势如疯虎的开始发难。冥冥中,指导员的坚持可能感动了上天,无巧不巧的,指导员居然在张皇下摸到了自己那把翻滚中丢弃的手枪,枪口黑洞洞的指在刘立远汗津津的脑门上。假如,当时指导员用女人惯用的撕咬踢打进行反抗的话,故事可能就此向另一个方面演变。偏偏是枪。
刘立远对枪的敏感度,绝非一般,因此,当冰冷的枪口一戳在自己的面门上,全身的神经瞬间制约住澎湃的*,和指导员对视了一小会儿后,他委顿在地,偃旗息鼓。
寒夜瑟瑟。
第二天,同样饱受寒夜侵袭的指导员嘛事没有,刘立远却发起烧来,脸蛋烧的红扑扑的可爱,用了不少冷毛巾,不见效果,还开始讲起胡话来。指导员作为游击队一家之长,不好不来探视。昨晚发生的事件,来的突然,扰乱了她宁静的心思,心里有鬼,得知刘立远生病不去探望,这不是她一贯带兵的风格,越是躲着藏着,恐怕弄巧成拙被人看出其中的蹊跷,踌躇了半晌,才硬着头皮来看病号。
刘立远这家伙看来是病入膏肓了,本来烧的迷迷糊糊有气无力的,一看见指导员进屋,也不管屋里他人是否存在,一个鱼挺,扑棱一下坐起来,起来就把指导员紧紧抱住不撒手,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往人家身上蹭,哭的忘我伤感。
那以后,游击队出现了两个特别有趣的现象,一个是,喜欢腻着刘立远学枪法的队员,不论是谁不论何时何地,但凡指导员一来,立马低眉顺目的悄悄离开。他那天嚎啕的时候,旁人曾试图善意的劝解,结果,被他四处找枪的举动吓坏了,这个枪法准确的让鬼子都头疼的家伙(其时,他尚未明确表态加入游击队,连编外人员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客居游击队),万一失控走火可不好玩。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尤为显眼,刘立远跟游击队一些干部不大合群,包括副队长,时常发生争吵,严重的时候,还会斗殴。没发生嚎啕事件时,指导员的制止,有时候都显得空泛,这样的小摩擦事件,嚎啕事件之后照样发生了几次,但指导员一来,没等开口,刘立远先自服输了。
看着抱拳跟别人作揖赔不是的刘立远,指导员一脸似笑非笑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