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也尾随追踪至此,隐身在墙角。远远望去那房间门扇用黑色油漆刷涂,上写几个鲜红大字“制作坊,擅闯者死!”令人望而生畏。
“师尊,安道长和袁美人已到!”董大恭声禀报。
何稠的声音在那房间里回应:“请进!”房门“哑哑”开启。安伽陀和袁宝儿进去之后,门扇又自行闭合。
董大并不跟进,拄着拐杖候在门外,左右张望,神情古怪。
袁宝儿进屋后发现原来里面是一间极大的作坊,地上到处堆放着各种器材、图纸。一个白发秃顶、面无表情,胡须乱蓬蓬遮掉半边脸的黄脸老者坐在一把奇形怪状的轮椅上,双脚裤管空空荡荡的,面前一张桌案上放着几件器械和一些零散的机件、弹簧;对面无十步开外的墙边有三个人泥雕木偶一般并排端坐,每人头上顶着一个青涩的山梨,脸上神情古怪,手足都被座椅上铁环箍住,正是李涂、胡非为、花留秋三个劫贡品的盗贼。作坊一角用布帘遮隔着,隐隐绰绰的似乎有庞然大物藏在帘后。
再看那秃顶黄脸老者一双手枯瘦如鸟爪,手指极长,指节突出。猛然间抬起右手,抓起桌案上一件巴掌大的器械,但听“波”一声脆响,指向处,墙边着精赤上身的壮汉胡非为头顶山梨不翼而飞,背后墙壁尘土飞扬墙土簌簌下掉,盖了他一头一脸。
胡非为吐出嘴里灰沙,骂道:“老怪物,你研制什么杀人利器,却拿老子当箭靶。”
那老者恍若未闻,自言自语,“不够,不够,威力不够大!”说着又拿起另一件管状器械花留秋叹道:“早知如此,我宁愿跟摩云进京认罪也不愿留在这里被老疯子折磨。”三人神情萎顿,面容憔悴,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原来昨日瓜洲官道酒店他们仓皇出逃,渡江没走多远就何稠门徒抓住囚禁在此处了。
袁宝儿上前,说:“何老头儿,这次我来试一试!”
那老者正是何稠,只是看他须发乱蓬蓬的,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表情木讷,与“巧手匠心、杀人无痕”的江湖怪杰形差之甚远。闻言一怔,“老朽的杀人利器威力巨大,就算是不会武功之人也能运用自如,就看你的准头了。”
花留秋魂飞魄散,面如土色,“美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若是偏着分毫,花爷爷上好一条性命就白白断送了!”话音未落,但听“夺”一声,头顶山梨一劈两半,掉落在地。
安伽陀鼓掌说:“好,隐农老友的杀人利器果然百发百中,威力无穷!倘若流传到江湖上,即使是一个不具武功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持此利器横行武林取高手性命易如反掌。”
袁宝儿冷笑,“总有一天,叫你们这些玩弄过我的臭男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将手中利器还給何稠。
安伽陀略觉尴尬,干笑着说:“那三个劫贡品的盗贼原来在此处。贫道听说隐农老友呕心沥血磨制的‘八面玲珑如意铜屏风’竟被他们毁坏,当真可恶之极!不知可从他们身边搜到贫道的‘金风玉露丸’?”
何稠说:“道友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仙丹已被酒鬼李涂泡了酒。因王大人催促得紧,老朽这半月来夜以继日,为皇上北巡赶制了一具车架。少时,请道友一起观摩。”
“不错,因失了贡品,虞相爷怪罪下来,王大人甚是烦恼,也紧催着贫道重炼丹药。时日仓促,贫道只炼出四枚‘龙虎金津丸’。这药丸虽也妙用无穷,却无‘金风玉露丸’的功效!”安伽陀说着,走向老酒鬼李涂,取下他腰间黑漆葫芦,拎一拎感觉份量蛮重,再打开塞子一看,还是满壶未动,“运气,运气!有这药酒在,‘金风玉露丸’算是失而复得了!”
安伽陀又说:“老友对本门技艺上一直是精益求精,杀人利器已经研制到如此地步还不满足。贫道炼丹之时,发现一桩老友可能会感兴趣的奇事——”
“什么奇事?老朽二十余年来醉心于本行,竟不知除了‘闭门造车’外,还有什么事物能激起老朽兴趣?”
“老友,请看——”安伽陀将酒葫芦顺手放在桌案上,又将鎏金小铜鼎递过。
“硫磺和硝石,道长这是……?”
“贫道将事情经过一说,老友就会明白了——贫道西昆仑神仙派原有修炼‘不死之药’的秘术。那一日,贫道用金石调配药物,放在丹炉里烧炼退火,命道童守着。不想道童疏忽,竟酿成惨剧。当时正在半夜,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火光冲天,地动山摇,将丹房震塌半边,贫道看时,发觉不仅铜制大丹炉炸裂成碎片,那守炉道童也浑身碎骨,惨不忍睹。贫道半生只见过雷霆震怒才能产生如大的威力,原以为是‘不死之药’出世之前的异象,后来向同门打听,才知他们也有类似经历。贫道细细一想,必是所配药石有问题……”
“真有这种奇异之事?”何稠原本无神的双目此时也放出光芒。
“嗯,真有其事。贫道记得当时所用药石主要是硫磺、硝石、炭粉三种研磨混合而成。”
“听道长这么一说,老朽倒真的产生了兴趣。日后得静下心来好好琢磨琢磨。”
不说,这两位江湖奇人在探讨一些奇奥事理。却说摩云此时正隐身于墙角寻思如何接近制作坊。忽觉脚下地板微微震动,似乎有人从过道上快速朝自己所处位置走来。来人轻功不弱,而且轻手轻脚,因此震动很是微弱,只有他这样擅长追踪术的高手才能感觉得到。
他仔细察看自己所处环境,见左手边有一间厢房。一推门,发觉门原来是暗锁锁住的,情急之下内力潜运处“咔嚓”轻响,暗销从内部断裂,闪身进屋,顺手将门掩上。
却听那细微脚步声居然在门口停住,来人附在门上听了听室内动静,跟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可能是有些慌乱紧张竟没察觉到暗销已断。
这一瞬间,摩云已攀上房梁。但见,一条人影蹑手蹑脚足进屋,乃是一个独眼人,回身栓了房门,在屋内到处检索。房间因门窗关闭,光线昏暗,可以看得出是间大卧室,而且推断主人必是个老男人,陈设极其简单,除了靠墙摆着一张的床榻,就只有一个衣柜和一套桌椅。
那独眼人像是发现了机关,打开衣柜,柜内没有衣物,内壁密密麻麻布置着无数把柄和机键,其中一个黑色精铁铸造的特大手柄上用红漆写着“总机括”。独眼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奋力将手柄扳动。
那独眼人将衣柜仍旧关好,出房锁门时,“咦”地一声轻呼,大概此时才发觉锁销已断,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这才离去。
摩云大感诧异,从房梁上轻轻落地,正在寻思:这人熟门熟路,像是庄里的人,行径却鬼鬼祟祟,似乎在做一件密不可告人的事。又听外头喧闹声起,跟着传来杂乱的脚步,其中夹杂着尾火虎的骂骂咧咧。透过门缝,正好可以看到张称金带着十几个农夫手持利刃押解着被粗绳束缚着的杜伏威、心月狐、角木蛟、尾火虎以及恶僧铁菩提几人从走道上经过,往制作坊而去。
董大见了张称金等人,微微点头,以眼神示意。
张称金弯腰拱手朝制作坊门口禀告,“师尊,弟子已经擒获了器械库内杜伏威等人,听候发落!”
何稠在里面“唔”了一声,“‘二十八星宿’在‘班匠庐’之外的几个同党呢?”
张称金不及回答,便听身后有人高声回应,“禀师尊,弟子已用‘天罗地网’将他们抓获。”
随着话声,一个独眼人带着几名农夫牵引着一个大网兜出现在院中,网兜内罩着的是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箕水豹四人。
箕水豹兀自大骂:“有本事马上步下大战三百回合,暗算伤人是什么英雄?”见到杜伏威也被束缚着,惊问,“大哥,你们也中暗算了?”
张称金和董大以及一干农夫都称独眼人,“大师兄!”想来正是何稠的大弟子擅长铸造煅打的铁匠冷鹏。
制作坊内何稠哈哈哈大笑,“好,好!”坊门大开。
杜伏威心想:“巧手匠心、杀人无痕”何稠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一个奇人?但见,何稠原本背向这边坐着,缓缓转动轮椅,面朝门口。秃顶白发黄脸无足,神情僵硬,一脸大胡子,连嘴唇都被乱糟糟的胡子盖住,没有令江湖人物闻名丧胆的江湖怪杰的气势。
众弟子和农夫却都低眉顺目,毕恭毕敬,齐叫:“师尊!”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魔君。
杜伏威傲然说:“何前辈,杜某素来敬仰前辈的威名,今日受敝主卢舅公差谴率苍龙象七星宿前来迎接‘梁上三友’到明月谷做客。前辈却使出种种伎俩,暗算我们,从此在杜某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老酒鬼李涂在坊里大声说:“还是卢舅公够朋友。在他府上,老汉整天泡在‘百花醇’酒池里,醉里乾坤,快活似神仙。得知我三兄弟有难还派遣人马来救援。唉,可惜这何稠老怪物实在太过狡诈,连杜老大都着道儿了!”
“三个偷儿以及你们‘二十八星宿’一干人等,于老朽实在无甚用处,只是对郡丞王世充来说,却是最要紧的。”何稠说,“好像还少了一个摩云?”
张称金惴惴然地答道:“禀师尊,弟子清点器械库人数时,就发现那个武官摩云不再其内。猜想他既然号称‘神行跟踪、万里追魂’,可能有遁地之术也未一定……”
何稠怒道:“胡说,什么遁地之术?老朽的器械室固若金汤,必是你们之中有人打开暗门,放他逃脱的。”
冷鹏说:“师尊息怒,弟子这就派人四处搜查。班匠庐处处机关,步步陷阱,那人必走不远!”
何稠冷冷地说:“不必了。冷鹏,老朽问你——你不是在造船工场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冷鹏身躯一震,面露惧色,还没答话。就见费思量神色慌张地跑来,“师尊,不好了,我看见你卧室门开着,有人潜入进去,关闭了庄园消息机关的总机括。”
何稠面容微微颤动,双手搭上轮椅扶手,沉声说:“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