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去的夕阳若老去的人生,其光虽在,其温不复。深秋的长草已经枯去,游荡在北方的大雁业已南回。零星的马匹羊群正在追逐冬日的栖息之地。茫茫的草原,呼啸的秋风早已有了冬日的寒意。
一辆自南而来的马车在无路的草原上奔驰。其车宽敞而华丽。驷马并驰,车声辚辚。不时还有落单的孤雁在长空盘旋哀鸣,等待死亡的降临。
驾车的大汉戴着毡帽,穿着皮衣,手则缩向衣内,只有甩鞭驱马方才伸出来霎时,似在担心手被冻伤似的。由此也可见虽还是秋季,但草原上的温度实已不亚于隆冬之际。车外虽然寒冷,令人哆嗦不已。车内却温暖舒适,有炉火取暖,有毛裘铺地。令人阵阵惬意。
正是,此地有美酒,此地有美人。更有从极西之地传来的异香在车内萦绕不息。酒是鲜红如血的极品葡萄酒,人是粉妆玉琢的绝色丽人。任谁一看都知道,主人实在是一个懂得享受的王族贵人。只是,车内的场景虽美,却有些可惜。因为美酒无人品,美貌无人瞧。这难道是因为车内竟只有一个女人嘛?又或是只是一个女人和一条狗。因为狗不会去饮酒,也不会去看美人。因为狗实在不知道美酒好喝,美人好看。可惜这一问已设都不对。车内实实在在有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英武俊美的男人。
这是一个从来都不杀人的男人。但他竟在光怪陆离的人世间竟能活者,这并不是因为是有什么奇迹。因为他是一个有美酒不饮,有美人不观的男人。不饮美酒是为了时刻保持清醒,不看美人自是为了不愿分心。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活者的原因。也正因为如此,他现在还坐在温暖舒适的车内,闻着远自极西之地传来的异香。
他虽是一个没杀过人的人,可他手里却又实实在在握着一把宝刀。莫非竟只是为了欣赏。刀身黝黑,映着炉火发出阵阵寒光。这本是一把杀人的宝刀,只可惜它现在正握在一个从来不杀人的人的手中。这实在并非什么讽刺,而是一种无奈,因为人生原本就是如此。物不尽其用,人不尽其才,这本就是人生最大的无奈与悲哀。
似乎宝刀也只有期待它的主人能够早一天违背自己的原则,让自己的光芒能够在世间重新绽放了。
男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条白色的丝绢,轻轻地擦拭手中的宝刀。“刀本无尘因何拭之?”“心愿之,手动之,无他也已。”这段本已遗忘的对白忽自男子心中响起。他早已忘却这段对白发生在何时发生在何地。只是,那一抹笑颜,那一点娇痴,却清晰在目不能断绝。男子的剑眉微皱,心付:“难道时至今日自己竟仍道心未固道基未成。”
“铁五,停下车,让茹姑娘休息一下。”赵承运的声音自车内传出。铁五——就是那戴毡帽穿皮衣的汉子应了一声,车马便稳稳停住。
“茹姑娘,你下车休息一下,明日我们就该到了。”赵承运轻声说道。虽已尽量温柔,但茹姑娘竟还是感到阵阵恶寒。茹姑娘自然知道这男子不会杀了自己,但他将要对自己做的事实要比对方杀了自己还让人难受。茹姑娘走下马车,任草原的长风吹在自己的脸上,吹进自己的心理。她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杀死对方。甚至自己现在竟连自杀的能力也已失去。
茹姑娘闭上眼,尽量使自己平复。方才在车上的动作实在已经让自己身心俱疲。
茹姑娘又想起了自己设计赵承运的经历。极乐神宫运用庞大的财力物力人力花费了三年时间才探到了赵承运的讯息。极乐天尊立即派出自己最出色的弟子,红衣娘子司马茹去追杀。极乐天尊对茹姑娘的建议只有一句话就是“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而司马茹向来很听天尊的话。于是一到镇上,茹姑娘便开始按排。她只远远地看过赵承运一眼。为的只是确认赵承运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而已。从此以后,茹姑娘便只是远远的吊着,以确定赵承运还在镇上。
茹姑娘用了三天时间去观察赵承运的生活习性。要收集一个人的信息,世界上最具办事效率的莫过于金银。幸而极乐神宫不缺钱,而茹姑娘又一向出手大方。所以饭店里的伙计、老板、镇上各处的乞丐都成了茹姑娘的眼线。赵承运的生活很有规律,一大清早店里开门,他便出门,首先他会到一个叫做老张馒头店的地方吃几个馒头,喝几碗稀粥。然后就在街上随意溜达。到了中午,他又会到李记面馆去吃面。而赵承运吃的总是老张馒头店最早蒸出的馒头,吃的面也总是李记面馆最早一碗面。到了黄昏,赵承运便会回到店中,而那时,赵承运通常只要一壶月夜酒。茹姑娘观察了三天,而赵承运则天天如是。
于是,到了第四天,赵承运便吃到了有清风散的馒头,有醉心粉的面条,有百花香的月夜酒。而这三件事自然是由店伙计,老张,老李做的。茹姑娘还因为不放心,亲自浏览了整个过程。
这三种药粉其实并无毒性,尤其百花香更有清心醒脑的作用。可是,当三种药粉和在一起的时候。便会产生一种叫做“**蚀骨”的组毒。这种毒先会让人沉沉睡去,然后在人的梦中将人的血肉慢慢腐蚀,然后是骨头,一夜之间整个人便会变成一堆白色的粉末。这时候,这个人便完完全全从世界上消失了。
月光很美很亮,而茹姑娘的心情也像月光那般又美又亮。因为这出自己导演的剧目终于要落下帷幕了。现在茹姑娘只要乘着美丽静谧而又安详的月光去店中拿去一件能证明赵承运身份的物件那么天尊交给她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茹姑娘迈着轻快地步伐像店中走去。她并没有走正门。因为正门早已关闭。茹姑娘轻轻飞起,似凌波仙子般向赵承运的窗口飞去。手劲倾吐窗户悠悠打开。茹姑娘似狸猫般滑进窗去。
茹姑娘本不想去看赵承运一眼的,只想随意找个物件便走。可是人的心情有时候是很怪的。若是一个人忽而有了百金那么入睡前他必然要去宝箱前再亲自清点一下其中的数目。茹姑娘虽然并未忽获百金,但自己作品的最终成果不看一下心理总是不会很爽的。
月的柔光轻轻洒在赵承运睡熟的脸上,既不见安乐,也不见痛苦。而他的呼吸却已渐渐衰了下去。茹姑娘莲步轻移走到床边,于是她便看到了一双眼。一双既不很明亮,又不很混浊的眼。那双眼中似乎包含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茹姑娘一看到那双眼便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无尽的星空之中。茹姑娘心付要遭,可是想躲却早已来不及了。
赵承运只是用手在茹姑娘身上轻拍了一下。茹姑娘就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忽然都已失去。甚至连动动手指,张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茹姑娘此时到并未担心自身的安危,若是对方要杀自己自己怕早已从人间消失了。茹姑娘心付这人的功力恐怕已不再天尊之下。
茹姑娘现在正躺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赵承运。赵承运嘴中吐出四个字“极乐神宫”。一听这四个字,茹姑娘便已晓得自己的行动早已完完全全落入对方的眼中。只是她还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茹姑娘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就去。”赵承运轻声说道。
这本是半截话,但茹姑娘却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语意。脸色霎时白了下去。因为极乐神宫对待失败者的刑罚本是不该出现在人间的刑罚。茹姑娘的面色呆滞,眼神空洞。整个人似乎已成木偶。
人若陷入绝望便难免胡乱思想。“害人终害己”,茹姑娘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可她明白这句话实是对她现时境况的完美写照。司马茹又想到了极乐神宫,她本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可这此她想到不是刑罚,而是教育,一种根植于心中但她却试图忘掉的教育。极乐神宫本就是让人升入极乐的地方。尤其是让男人升入极乐的地方。茹姑娘自小便学会了各种取悦男人的技巧。幸而她是极乐天尊的弟子,而她的任务又一向完的很出色。所以时至今天,她还没有用过那种技巧。可是今次,司马茹觉得这种技巧实在已是她最后救命的稻草。
车上的炉火很旺,车上的香气袭人。这本已是最易使人产生幻想,最易使人堕落的场况。更何况桌上还有调节气氛的,如血液般鲜红的极品葡萄美酒。茹姑娘一向很自信,无论是对自己的本领,还是对自己的面貌都一样的自信。她拥有傲人的身材,饱满的胸脯,而这些无一不是吸引男人的本钱。更何况她还拥有各种各样吸引男人,使男人发疯的技巧。
茹姑娘举起了一杯酒,举得很自然,酒杯的薄楞贴着自己的唇线,一双眼睛微冷的看着赵承运的侧脸,好让对方知道自己对他的关注。茹姑娘浅饮一口,低吟一声,似是在惊叹就的美好,可是就算是最呆的呆子都明白这是再按示。是女人在向男人暗示自己的需要。茹姑娘的动作渐渐放开,而低声的吟哦也渐渐急切。身上的罗衫早已不知何时褪去。仅剩贴身的薄上早已关不住外溢的春色。
同在一车,茹姑娘的动作自然被赵承运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可是赵承运却无丝毫动作。茹姑娘的心忽然冷了下去。因为她知道世间有三种人对她方才的行为是不会作出正常反应的。一种是瞎子,一种是已经没有能力反应的,还有一种是伪君子。赵承运自然不是瞎子,那么他就只能是后两者中的一种。茹姑娘忽然冷笑,因为他已经知晓对方是那一种人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伪君子也可以对自己先奸后杀。茹姑娘所有的怨愤凝结成一句最能给自己出气的话“你不是男人。”
这句话若是在男人之间开玩笑,实在是一句很无所谓的话。而若是从女人口中说出,通常就有两种意味。一是软弱无能。二是你确实不是男人。无论是什么人在这么旖旎的情况下听到一个女人说着你不是男人,恐怕都要暴跳如雷,或是杀死对方了吧。
可是赵承运听到此话只是抬了抬头,正着眼,看着司马茹。茹姑娘在想,对方会杀了自己吧。那样自己就再不用担心受到那种刑罚的折磨了。赵承运看着茹姑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颗树,一只鸟一般。平平凡凡。既不因茹姑娘的衣衫不整而想入菲菲,也不因茹姑娘刻薄的话语而怒不可遏。赵承运只看了司马茹那么一正眼,然后就取出了刀,取出了丝绢,在哪儿一下一下的擦拭着宝刀。司马茹忽然明白了对方并不是上述三种人,或者说对方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道者,一个天生的道者。这种人别说是自己,就算是天仙他也不会看在眼中。这种人除了对长生的执著,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经历而已。这种人本就是世间最可怕的人,也是最不容于世间的人。正因为这种人的无欲无求,这种人的淡漠一切。致使法不能禁,令不能制人王所不能控。所以世间得法令是对这种人遇之必杀。
不知两人之间的静默持续了有多久。赵承运又忽而开口,道“茹姑娘,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做人的尊严。”听到这句话茹姑娘突然觉得有人拿着一条无形的鞭子在自己的身体上,自己的内心里狠狠地抽打。直至此刻茹姑娘才明白自己最在乎的竟不是生命,而是那种作为生命被人肯定的尊严。茹姑娘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空虚,这么难耐。茹姑娘轻轻褪去的罗裳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司马茹又想起了极乐宫。在那里只有生存没有尊严。面对生存,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微不足道。为了一碗粥,她杀了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六年的女孩儿。为了一把刀,她杀了与自己练刀十年的师兄。在极乐神宫生命是那么脆弱,却又是那么可贵。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尊严也只有一个。只是有时候尊严却比生命贵重的多。若是在自己出卖身体妄图得生以前,茹姑娘心想自己一定会罗列出无数的残酷事实告诉对方,尊严其实只是人与人之间一个可悲的玩笑而已。但是现在这样做来显然已经毫无意义。只会使自己在对方眼中显得更加的渺小而已。而现在的自己在对方眼中业已只是一个蝼蚁而已。或许双方谁对于谁本都是无意义的存在,因为各自有各自的天地。
虽已是深秋,但因天气晴好,故而,残阳虽已落去但是万物依旧清晰。
赵承运下车后随意行走。这本已是他第二次进入草原深处。第一次是被大批的追兵追赶进来的。那时的自己年龄还小,性虽坚定,但是对于前途的茫然无措,一次次令自己差点就要自绝在草原里。幸而他最终抵达了一个奇异的地方,那地方让他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传承。从此他的心就仿似在与世间远离。仿似自己要去的是另外一个世间一般。而那一个世间,是一个远离命运*纵,远离人世摆布的世间。那个世间也许有人,也许没人。毕竟从来没有任何痕迹表示有人到过那个世间。
走着走着,赵承运发现了一条小溪,一群草鱼。溪浅而鱼肥。这本是草原最为普通的景象,而赵承运却彻底被他给吸引,因为他的生命就是这样的景象给他的赠与。他当年逃亡的路上,幸而有许多像这样的小溪肥鱼。才令他有能力向草原更深处行进。赵承运看着溪流中的自己。生命仿似又回到了那一逃亡之旅。一路行走,他已不知被砍了几刀,被刺了几剑。只是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有时候,他会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一个声音仿似就是另一个自己回答,因为你在人世间的苦楚还未尽厉。
马车又开始行起,月亮也在天空亮起,漫天的星斗罗列天际。映衬的草原有说不出的美丽。而在这美丽下实有着说不出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