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寻看着坐在对面的萧雪，她的眼中还闪着泪花，眼角周围有些发红，看的出，她是哭过了。
“其实，我爸爸就是……”萧雪抬起头来，看了刘寻一眼，眼中隐藏着胆怯，随即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我爸爸就是萧县长。”
刘寻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悲悯的、或者说是有些伤心地看着对面的女孩。
萧雪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刘寻点了点头，心中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这个女孩说，可是他说不出来。
十天前，萧县长因为贪污受贿被检察院起诉，三天前正式审判，萧县长因为贪污数额巨大、而且行为恶劣、证据确凿，被判处无期徒刑。从那天开始，萧雪就再也没有来学校上过课。联想到班主任和学校领导对萧雪的态度，以及那个晚上她说的话，刘寻就算再迟钝，也想的到了。
“那么，你讨厌我么？”过了很久，萧雪又抬起头来，忽然这样说，“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骂我爸爸是大贪污犯，是国家的蛀虫，骂我们一家是吸血虫。假如……假如你讨厌我，我也不怪你。”
刘寻伸出了手，想要安慰对面那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可是就在将要触到她的身体的时候，又讷讷地收了回来，说：“其实，在我心中，你父亲是什么都不重要，他是县长也好，贪污犯也好，你还是你，还是萧雪，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萧雪。”
萧雪心中一震，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对面那个男孩，他脸上的神情不是幸灾乐祸、不是怜悯，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自从他父亲出事这一天时间，她见过了太多的人的白眼，听过了太多的人的冷嘲热讽，可是，就在几乎全世界都抛弃了她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男孩，在真心地关心着她，爱护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伸开了双手，投入那个男孩的怀中。他的怀抱不算宽广，也不是很坚实，可是却很温暖。
刘寻僵在当地，就仿佛在那一刹那石化了一般，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萧雪伏在他怀里哭了起来，起初是抽泣，渐渐是呜咽，接着是出声哭泣，这几天来，她受了太多的打击，太多的人的白眼，太多太多的不公平，她需要那么一个，也许并不宽广的肩膀，依靠。
刘寻僵硬地半蹲在哪儿，从怀里传来她身上的淡淡的身体的温暖，鼻端有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传来。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抽泣在耳边回响，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一种本能吧，他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女孩，给她他仅能给予的，温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雪的抽泣声小了起来，她幽幽的，梦呓般地说：“其实，其实你知道么？我爸爸他从小就对我很好，他宠我，惯我，陪我玩，听我诉说我自己的高兴、欢乐、伤心、痛苦，他总是在一旁陪着我，开导我。就在那天你在图书馆里面对我发火，我伤心极了，对我爸爸哭诉，他还说你有志气，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呢。”
刘寻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那个伤心的女孩，他只能用简单的“是”、“我知道”来回应她，安慰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雪说完了，伏在他怀里，睡着了。她发着香甜的微微的鼾声，温热的气息，一波一波地吹到他的脖颈，有着痒痒的感觉。她的身体动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在梦中，她可是梦到什么让她伤心的事么？
刘寻的身体半蹲着，这个姿势让他双脚发麻，全身僵硬，但是他不觉得辛苦，甚至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就仿佛，全世界、全地球，全宇宙，都只剩下这个女孩。
在他们身旁，就是那条悠悠的河流，柳丝拂过河面，水面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月光出来了，月光透过柳丝，照到他们身上，有种冰凉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十分钟？两个小时？四个小时？谁在乎呢。月已上中天，在它周围散落着几颗银白色的小星星。她醒了。
离开了他的怀抱。他忽然觉得失去了什么，心中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看着刘寻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萧雪歉意地看了他的双脚一眼，道：“实在对不起，我睡的……睡的太久了。”
刘寻摇了摇头，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刚一动，全身立刻发麻，“哎吆”叫了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萧雪连忙扶住他，关切地说：“你没事吧。”
刘寻微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两人默默地站在河岸，柳丝轻扬，如月亮的头发；淡黄色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清澈的河水，发着温柔的鼾声。
“陪我走走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这样说。
刘寻点了点头。
他们并排缓缓向前走着，像这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又和那很多次不一样。
“我舅舅给我打来电话，他希望我去他哪儿？”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说。
“你舅舅？”刘寻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心头却好像痛了一下。
“他在青岛有家小公司，情况还不错，我爸爸的事情发生后，他希望我和妈妈去他那儿。”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向前走了一会儿。
“你不想对我说什么吗？”过了片刻，她忽然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他。
刘寻也停了下来，不敢看她的目光，“你要走了么？”
萧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轻地说：“假如这里有值得我留下来的东西的话，或许我会留下来。”
刘寻凝视她的目光，他知道她让自己说什么。可是他默默地看了她半晌，说不出来，就仿佛我们有时候有很多话要说的时候，反而一句都说不出来。也或者，他又想到了其他的什么？谁知道呢。
萧雪收回了目光，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我们再走走吧，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刘寻跟着她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又问：“刘寻，你以后还会来这里么？”
刘寻向周围看了一眼，熟悉的清澈的河、熟悉的轻拂的柳丝、熟悉的并不宽广也不平坦的堤岸。
“或许，会吧。”
“当你有一天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家乡，或者去更大的城市生活、读书，你会记的这里么？”她顿了顿又说，“我会一直记着的。”
刘寻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好了，就到这里吧，你不用送我回家了。希望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她笑了一下，凝视着他，道，“我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说出那句话。”
然后，她挥了挥手，转过身，往回走了。刘寻看着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我会永远记着这里，记着你的。”刘寻在心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