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不等他手中的剑触到秦伤的身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就伸了过来,伸出两根手指,在他手腕上弹了一下。天无道长兼任乾云堂首座和戒律长老两职,一身修为岂是等闲,可是被这只手掌一弹,他握着剑的手就奇迹般地无力,手指一松,斩魔剑已经被来人夺去。
天无道长一怔,抬头去看,只见天玉真人正满脸严肃地看着他,说:“师弟,比试斗法,本来就是凶险异常,有所伤亡也是很正常的,你又何必如此较真呢?
天无道长愣了一会儿,知道此事只能作罢,叹了口气,也不去理会其他人,挥手将身上的长袍抖落下来,卷住孟宇的尸体,夹在腋下飞身而去了。
神霄宗“四堂一谷”的分法由来已久,各脉表面上亲近和睦,暗中却有彼此较劲的意思,其中尤其是天无道长强横霸道,为其它各脉不喜,今天他折损了最得意的弟子,其他支脉中多有暗中看好戏的。
天玉真人看了其他人一眼,将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中,心中叹了口气,对晴云说:“晴云,你把莫野先扶下去疗伤。”便对其他人道:“这只是一次意外,剩下的比试还是要继续进行的,大家都散了吧。”
天玉真人是神霄宗的掌教,他的话大家不敢不从,于是围观的弟子都散了开去。只有首座长老级的人物走了过来,等待天玉真人发话。
天玉真人见晴云已经将重伤的“莫野”扶了下去,这才看了各脉的首座长老一眼,道:“各位师弟师妹,今天比试结束后来飞云殿议事。”便离开了。
众人彼此对望一眼,都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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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飞云殿中。
讨论完今日比试的事宜后,所有的首座长老都退了出去,天玉真人唯独将天无道长留了下来。
天无道长虽然心中不悦,可是在掌教真人面前,他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将高贵的头颅低下来。
“师兄,有什么事么?”虽然知道天玉真人要说什么,天无道长还是故作疑惑地问。
但是天玉真人并没有回答他,他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目光飘忽而伤感,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忧心的事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天无道长耐着性子站在他旁边,静静地等着他。
过了半晌,天玉真人仿佛才从往昔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道:“你我来神霄宗也有二百多年了吧?”
天无道长不料他有此一问,怔了一下,道:“我和师兄同时入门,到今年已经有二百四十三年了。”
“这么久啊。”天玉真人叹了口气,道,“是啊,想当初,你我不过都是十多岁的孩童,因为弄脏了神像,就要被村里的巫师判处死刑,幸亏天极师兄路过救了我们性命,将我二人带到神霄山,承蒙师尊不弃,将我二人收归门下。天极师兄任掌教时,更是委以重任,分别将飞云堂首座和戒律长老之职托付我们。天极师兄过世后,随即将掌教真人的位置传给了我。你说,神霄宗对我们,是不是恩泽厚重啊?”
天无道长眼睛有些湿润,道:“天极师兄和神霄宗对你我的恩情,就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
天玉真人道:“是啊,天极师兄和神霄宗对你我的恩情,犹胜过生我养我之父母,我们这一生,当然也只能以全部生命来回报了。”
天无道长感觉到了天玉真人今天有些异常,道:“师兄,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些了?”
天玉真人看了他一眼,眼神兄长般的慈爱,说:“天无啊,自从你掌管‘戒律长老’一职以来,公正严明,这些都是神霄宗上上下下有目共睹的,可是今日你在对莫野的事情上……”他叹了口气,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又一同投入神霄宗,亲如兄弟。虽然我比你虚长几岁,投入神霄宗时做了你的师兄,不久前又接任了本门掌教一职,和你有些疏远,可是我们毕竟是数百年的交情啊。我真的不像看到你……”
天无道长心头轰的一颤,头上不禁有冷汗冒出,连忙道:“师兄带我如父如兄、神霄宗带我如父如母,我天无就算良心坏透,也不敢做对不起师兄和神霄宗的事情!”
天玉真人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沉默了片刻,又自言自语说:“如果连你也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天无道长道:“师兄,如果再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天玉真人摆了摆手,说:“你下去吧。”
天无道长走后,天玉真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叹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凝视着墙上神霄宗祖师和“仙尊”的画像,轻轻地说道:“师父、神霄宗的各位祖师,现在神霄宗面临着三百年来最大的危机,我应该怎么办呢?”
神霄祖师捻须微笑,“仙尊”妩媚动人,但是他们都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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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飞云殿出来,天无道长心情烦乱,没有心情回房间修炼或处理事务,信步向前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断尘桥上。
他仰头看天,夜空无月无星,漆黑一片。
真是夜黑风高啊!他忽然想。
“错了,我真的错了么?”
他心中有个声音说。他和巫神宫交往,和司巫的弟子谈修真者和修巫者和平相处,他是为自己么?
诚然,这里面他有为自己考虑,可是,“我也是在位神霄宗的将来考虑啊!”他心中悲愤的说。
司巫,司巫说,司巫代表着神对这片土地的统治,他的话当然是可信的,可是他徒弟的话……
司巫不能撒谎,可是没有人说他的徒弟不能撒谎啊?
错了,我错了,我或许真的错了。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下了断尘桥,到了那一个巨大的广场。
这一片巨大的广场,在白天或者月光下碧蓝的一片,美丽至极,可是在这无月无星的晚上,却黑漆漆的有些怕人。
今天白天损坏的青石高台已经修补好,而且和以前一样的结实。
担任了多年的戒律长老,亲手办理了神霄宗无数重大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给门下弟子挑毛病,习惯了对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
今天,就在这个“亥”号高台上,他最器重的一个徒弟被“莫野”劈成两半,为的,不过是让他们遵守一个承诺。
就在天无道长思绪万千的时候,凭着多年修行的本能,他感觉到有人从断尘桥上下来了。他下意识地要去呵斥这些不学无术、调皮捣蛋的弟子:夜晚不再房间里好好睡觉或者修炼,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可是,他忽然又不想这么做了,并且迅速的躲在了最近的一处高台后面。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片刻后,从断尘桥上走下一个女子,凭着高深的修为他认出了她是岫云谷的蓝凝雪。只是这么晚了,她来这里干什么?
蓝凝雪一身白衣,手中握着的凤啸神剑剑鞘泛着淡蓝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庞,她的脸美的让人目眩。
蓝凝雪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人,就走到广场边缘,看着悬崖下在黑夜中显得有些狰狞可怖的云海。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
风,吹动她如云的发和雪白的衣,凄凉、美丽,如独自绽放在黑夜中的百合花。
以天无道长之尊,晚上躲在暗处偷看一个年轻女子,说出去恐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可是此刻的天无道长却没有这样想。那美丽孤独的女子,使一向以冷酷严厉出名的天无道长也有些心动,他不禁想起了已经逝去了很久的少年情怀,那些隐藏在道袍和黑暗下的男人的悸动。
只是此刻的蓝凝雪,未必会知道这些,从她紧握着凤啸的手、和轻轻咬着的唇,看得出她有些激动,而平时冷漠高傲的眸子,此刻闪现着的则是——期待。
她在期待着什么?可是黑暗中可以抓住的那只手?或者无助时可以依靠的那个肩膀?
过去了一刻钟、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时辰,或许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从断尘桥上又走下一个黑衣男子。天无道长认出了他是今天白天大放异彩的“莫野”。
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