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镇是个小渔港,虽然偏僻,却并不冷清。因为十多里外就是一个海滨浴场,每天总有些游客从那里跑这里来吃海鲜。
海滩沿线搭起一溜足有两百米长的棚子,边上一个简易停车场停了几十台车,一拨拨兴奋的游客正从里面走出。前边每个棚子都几乎人满,两人走到末端,才见到一个棚内只两个青年学生模样的男女。王平大喜,立刻快步走入,在一张小桌旁坐定,招呼老板点菜。
二十分钟后,天完全昏暗了,棚里亮起电灯,照得周围白亮一片。满江红这时从外面走入,神情怏怏的,见到满桌海鲜,却是一怔。王平一边撕开白酒包装盒,一边问道:“刚才看海去了吧?”
满江红坐下,拿起一双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苦笑道:“海滩上空空的,堆满垃圾。原来那些海螺、贝壳,都跑到桌上来了。”
“这就说明,好看不如好吃。”王平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菜品五味。满江红脸色微红,王平却面不改色,一口干掉一盅后,问道:“小满,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稳定工作,攒点钱。”
“好。”
“然后争取在东方市落户,供套房子。”
“好。”
“我算了一下,供套房子需要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完成。如果再供台车,啧啧,得一百年。”
“好,好好好。好个屁!”
王平把酒盅往桌上一磕,怪眼圆睁,满江红不由得怔住了。
“小满,我问你。如果你需要的这些东西马上得到满足,那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可以不活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一生就为那些东西奔波,目的达到了,再活着岂不是多余?你谈的那些只是生存的手段,并非目的。大丈夫人生在世,岂可随波逐流,庸庸俗俗?”
满江红这才回味过来王平话里的深意,看着那张灰黑平凡的脸,感觉到一股凌人气势迫面而来。晕,这还是一个落魄的摆摊人吗?
“大哥,这辈子如果就这样完蛋,肯定会遗憾。我一直想知道宇宙的终极秘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满江红平日很少喝酒,这次三盅下肚后,也约有了醉意。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是高更的传世名画,听起来颇为苍凉,问的是生命的终极秘密。即生命是什么?生命从何来?生命最终的归宿是什么?
终极秘密,就是揭开事物的面纱之后,露出的最后一张底牌。宇宙的终极秘密,是所有一切的本源。按照悖论,人是有可能认识宇宙局部的,如时间、空间、能量、生命等等等,却不可能看清整体。因为人本身就是宇宙的一部分,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王平不懂这些,没听出满江红这半醉不醉的酒话简直太牛*了,连上帝都不敢如此夸口。他眨巴眨巴眼睛,笑着举盅:“想做的事,就坚持下去,不要给自己留遗憾。来,为了我们今天见面,干杯!”
这时棚外进来一批人,五男三女,走前面的壮汉打了个赤膊,胸口刺着一条青龙,颈上挂着条拇指粗的金链,大摇大摆。这伙人走到靠里面的大桌前坐定,一个瘦长脸的年轻人一拍桌子喊道:“老板,搬箱啤酒来。”
蠢货。吃海鲜喝啤酒,寿星公上吊——嫌命长!王平不屑地低声对满江红说道,这几个混混可能是附近小帮派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黑社会。
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见这势头有点慌,连忙起身准备走。他们身后的矮子露出一丝*笑,顺手就捏了女孩屁股一把。女孩惊叫一声,缩到男友身前。男孩一看眼前这伙人面色不善,咬了咬腮帮子,拉着女友的手匆匆走到棚口结账走人。轰,背后传来哄堂狂笑。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这伙人开始划拳吵闹,肆无忌惮。棚外又来了拨客人,探头瞧见这阵势,门都没进就转去下家了。
王平皱皱眉头,说道:“小满,我看你心中有股刚强之气,却始终表现不出来。因为你太文绉绉,太有礼貌了。孔老二教育大家,尊敬别人,别人就会尊敬你。屁话!瞧瞧那几个混混,你能有什么以理服人的好办法,请他们安静点?”
“这个……敬人者人恒敬之,好像是孟子说的。”
“孔老二,孟老二,都一样!”
“按孟、仲、叔、季的排行,孟子应该是老大;孔子叫仲尼,才称老二。”
“哈哈哈,你抠字眼掉书袋呀,哥哥非跟你这文化人辩个明白不可!孔子在家排行老二,所以被称孔老二;孟子排行老大,所以被称孟老大。对不对?”
“对。”
“但在开创了儒家的两位圣人中,孔子是大圣人,是老大;孟子是亚圣,是老二。对不对?”
“嗯……对。”
“所以孔老二其实是孔老大,孟老大其实是孟老二,对不对?”
“这个……对!”
“那我孔老二、孟老二的说法,有什么不对头的呢?”
王平这一番犀利的辩驳抡将下来,砸得满江红说不出话。这番论断令人感觉怪怪的,一时间却无法反驳。
诡辩!满江红脑中灵光一现,这是偷换了概念。没等他张口,王平道:
“孟老大那话是对君子说的,可这世界又有几个君子?要自身有胆色,有实力,别人才会尊敬你。他要是不讲道理,就打得他讲道理!那桌吵得我们讲话都听不清了,你吼一嗓子如何,叫他们安静点。”
满江红扭头望望边上那桌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对面一位妖艳女子以为帅哥在偷看自己,忙抛了个媚眼。
“蚊子叫?”王平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和鼓励。
满江红一口干完杯中酒,酝酿了一阵,突然站起来指着边上五男三女吼道:“都给我闭嘴!”
好象平地炸响了一颗“震天雷”爆竹,悬挂的电灯也摇晃起来,玻璃杯“嗡”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啸鸣。王平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连站在棚口炒菜的大师傅也吓得手一抖,锅铲掉落在地。而其他人则傻呆呆地坐着,耳朵在数秒内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那一吼之后留下的空白。
这一嗓子吼完,满江红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整个人好象换了一个境界,无比畅快,无惧无畏。难怪禅宗里会有棒喝之法,令人开悟。
棚里立刻安静了。
几个混混一开始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坐最边上的矮子气势汹汹冲上,一巴掌就向满江红扇去。
“噗”,一根筷子凭空出现,将巴掌扎个透穿。矮子惨叫不止,连退几步,浑身颤抖。
妈的,欺到老子头上来了!壮汉一声怒吼,抄起板凳,却晃了两晃,“扑通”倒地,两腿蹬踏几下,再也没爬起来。瘦长脸赶快扶起壮汉上身,只见一颗黄焦焦的花生米深深嵌入了他的太阳穴。三个女子尖叫起来,畏缩地退后。
“嚎什么丧,人还没死。”王平目露寒光,喝道,“滚!”
那伙人屁滚尿流地跑了。满江红微闭双眼,体会刚才那一吼的境界。王平也不理他,自斟自饮。
今天身体出现两次异象了。在被黄毛按住头,自己憋住一口气死撑,就快支撑不住时,突然一股股清凉的细流从全身各处涌上脖颈,脖颈立刻变得坚硬有力。而刚才在自己一吼之时,一瞬间也有一股股暖流从全身各处涌向肺、气管、口腔。这两股细流不光令肌肉和器官充满力量,似乎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不同之处在于,清流坚韧,令人清醒;而暖流暴烈,令人亢奋。如果说清流是刀剑,是纯抵抗之力,那么说暖流就是炸药,是纯毁灭之力。
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人体内真的隐藏着这样的力量之源?自己学习的专业就是人体和精神的关系,了解也算不少了,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这样古怪的情况发生?
一分多钟后,满江红睁开了眼睛。王平微笑着向他举杯致意,道:“想不到,你人不壮,嗓门倒不小。”
“嘿,谢谢大哥帮忙。你刚才速度好快,怎么弹出花生米和筷子的我看都没看清。”
“这还不算快的。对付几个初阶武士,根本不需要运功力。”
“功力?功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