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武汉子公司的审计工作才进行到一半,华鑫却决定紧急飞回总部一次。这次发现的问题太过严重,她必须亲自去当面征求上级的意见。她本应该是独立的内审系统,但她的上级却是财务总监,这是一个很畸形的公司结构。
一般来说,子公司不敢为了骗取银行贷款而轻易虚增利润,更不可能为了在母公司面前争宠而造假业绩,因为这样做他们绝对是得不偿失。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让他们铤而走险呢?
大刚和另外两个同事继续留在武汉做些例行工作,他们在等待华鑫的归来。有旁人在的时候,他们三人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一直到吃晚饭没有外人在的时候,Ada还是忍不住提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们觉得……造假的只有武汉一家吗?”
张明强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隔墙无耳了,才低下头小声说道:“我觉得不是!上次在哈尔滨盘点资产的时候,我就发现有问题了,但他们处理得太快,我们根本来不及找证据……”
“啊,难道说,所有的子公司都在……”Ada满脸惊恐,手里的筷子都掉落了一支。
“别说了!吃饭,吃饭!”大刚对他们两人各使了个眼色。
其实话说到这里,精通财务的三人都已经心照不宣了。所有的子公司一起虚增利润,合并后的财务报表将无比华丽,这样做就是为了推动CCP顺利上市!
对任何一个员工来说,能亲身经历自己的公司上市都将是一件无比荣耀和激奋的事情。但是他们这个部门却不是这样,因为他们太特殊了。这就如一个足球队的队医,平日尽心尽力负责所有队员的身体健康,确保他们能在场上赛出好成绩,最终这只球队成功打进了世界杯,队医本应该一起分享荣誉,却发现队员们都服用了兴奋剂。
三人吃完饭回到酒店的时候,Ada却发现华鑫已经回来,目光呆滞的坐在房间里,连鞋也没换。
“华姐你回来啦!”Ada叫了一声,大刚和张明强也立刻从旁边的双人间跑了过来。他们都太关心事情的进展了。
华鑫从呆滞中醒转,看着面前三个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属下,一时间竟有落泪的冲动。
“谢总监怎么说呀,华姐,要如实披露吗?”张明强没有观察到上司的情绪,仍然问出了口。Ada在旁边拼命拽也没阻挡住他。
“噢,没事了。”华鑫定了定神,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哀愁吞了下去,强作笑颜的说道:“原来我们错怪了武汉子公司,他们当时改变会计方式的时候有上报给总部的。”
三人听了这话却不是如释重负,反而惊讶了起来。大刚立即问道:“可是他们的财务情况说明书上明明没有……”
“李刚你一定是看错了。”华鑫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宇间轻轻颤动,双眼竟不敢看他,直直的盯着床头柜上的台灯说道:“昨晚的情况是你指出来的,我并没有亲自查看那张报告书就擅自接纳了你的结论,在原则上是我的领导问题……这次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以后希望你别再犯同样的错误。还有,这次的利润分析就交给明强去做吧,明天我们尽快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后天就回去……”
大刚越听越糊涂,上午出发时的华鑫和晚上回来后的华鑫简直判若两人,不仅立场完全改变,甚至对他的信任都已经化为乌有!大刚工作时谨慎的态度和清醒的头脑一直是这位上司最赞赏的,昨晚他也是反复翻阅资料再经过反复计算之后才提出这个问题,他敢拿自己的职业*守来赌,对于那份05年的财务情况说明书他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绝对不可能看错!
华鑫从余光里已经察觉到了大刚的惊愕,疑惑,甚至还有怨愤。她慌张的推了一把身边的Ada,吩咐道:“你叫他们回房吧,我刚下飞机……有点累……”
大刚一听这话就转身走出了房间,头也不回。张明强疑惑的看看上司,又看看Ada的眼色,也跟着跑了出去。
华鑫听见房门哐的一声被带上,疲惫不堪的身体立刻倒下,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淌出,尽数滴在洁白的床单上。
Ada关紧了房门,战战兢兢的走到华鑫身边,试探着问道:“华姐,这不是真的对吗?”
“这是真的。”华鑫抹了一下眼睛,又补充道:“Ada,记住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合理的,不准再怀疑……”
大刚回到房间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很多细枝末节他都想不明白,但他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自己绝对没有错!第二,自己也绝不会认错!如果自己坚持准则做事都要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他宁愿辞职!
张明强见这么一个高大的汉子怒气冲冲的叉腰站在窗前,也不敢搭腔,自己悄悄的洗澡睡觉去了。
匆匆结束了对武汉子公司的审计之后,华鑫给三个手下布置的任务少了很多,并宣布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年终结账之前,他们都暂时不再有审计任务。Ada和张明强刚开始还战战兢兢,生怕是这次武汉的任务又没完成好,董事会要彻底冷落他们,却没想到刚进入十二月,人事部却发来通知说他们部门将全体涨薪,并允许继续招纳新人,扩充队伍。
这样一来,内审部的地位似乎又提高了,这跟他们灰溜溜的从武汉回来后所担惊受怕的结果完全相反。除了华鑫之外,他们三个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每天都带着一脸疑问来公司上班——暂时没活干了,不用再加班了,工资却涨了,还能再招新同事来分担工作量,对于这个迟迟没有做出成绩的部门来说,这难道不是做梦吗?
每次张明强壮胆向上司问起,华鑫都笑着说不知道。大刚却总是读不懂她笑完之后,脸上一涌即退的愁容。
大刚还有另外一件搞不懂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明明加班少了,经常能准时回家,方芸却不知为什么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
女人呐,你们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