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老丈人，而且此刻心里也很急躁，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个问题，马上就答道：“不记得了，问的什么？”
赵雪侧脸向着一边，幽幽说道：“还是我爸说的对……做生意的人万一遇到进展不顺、周转不灵的时候，就要牺牲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我说了这个项目一完成就把房子买回来！又不是把这钱拿出去打水漂，有去无回！”凌晖已经不耐烦了，厉声说道：“房子，房子！住新房就是幸福、不住新房就不幸福了？你爸到底是把你嫁给我，还是嫁给房子？”
“不许你这样说我爸！”赵雪狠狠的瞪着他。
“我不止说你爸，我还要说你妈和你那个败家的弟弟！我已经忍了很久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们就是冲着这个房子才同意我的，一天不买这破房子，我就永远是个寒酸的乡巴佬、是单亲家庭的穷小子！他们从来就看不起我……”
“啪”的一声脆响，凌晖突然刹住了嘴，脸侧向一边，眼神充满了愤恨。
“你说够了没有！？”赵雪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声，双眼已经含满泪珠。
凌晖被打了一巴掌，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压着一团火，如果面前的不是自己未婚妻，他早就抱着双拳还击了。
两人正在对峙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赵父魁伟的身躯出现在门后，表情冷峻而阴沉；他的身后是一脸怒容的赵母。
“爸、妈，你们……”赵雪惶恐的望着父母，脑海里在拼命回忆刚才有哪些不该说的内容被他们听到。凌晖倒没什么反应，反正压抑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发泄一通，他还巴不得让他们听到。
“你这个混小子，王八蛋！为了赚钱都六亲不认了？这一次卖房子，下次是不是要卖老婆了？亏我们还这么信任你，宝贝女儿交给你难道是给你去卖的吗？你没本事做不了大生意也就算了，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赵母咬牙切齿，指着凌晖的鼻子一通臭骂。
“闭嘴！”赵父对着老伴一声大吼，然后转向自己的女儿又吼上一句：“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给我回家去！”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走去，都懒得跟凌晖再费半句口舌。
“雪儿，我们走！”赵母抱着女儿的肩膀就要往楼下推，口里还说道：“幸好还没跟这臭小子领证，要不然被卖了还不知道！”
“妈！不是这样的，你们误会了！”赵雪急着辩解，身体被母亲拖着，双腿还死死站在原地。
“我们亲耳听到的，一句都错不了！不管误会不误会，总之我不准你跟这小子好！”赵母也不愿意再多看凌晖一眼，拉着女儿的胳膊使劲拽。
“废话什么，还不快下来！”赵父的吼声从楼梯下面传来。
赵雪已经拗不过母亲，眼看就要被拖下楼了，忙转头来看凌晖，眼神里三分不舍，七分求救，意思是说：你还不快说点好话，撒个谎也行，我就要被带走了！
凌晖此刻满腔怒火，脑海里一直在回响那句“没本事做不了大生意也就算了”，这句话对个性要强的他来说简直像一把尖刀，狠狠的刺在了心窝，除了剧痛和愤怒，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见，像一具正在燃烧的尸体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赵雪就这样被拖下了一整段楼梯，求救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凌晖，却见他无动于衷，顿时一股失望涌上心头，再加上母亲的催促和楼下父亲的怒吼，她终于痛苦的一闭眼，抹去一把泪水，不再抗拒胳膊上的拖拽之力。
等凌晖反应过来时，赵家三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尽管他趴在楼梯扶手上伸长了脖子往下探，却已经看不见任何一丝衣角。
这般反复无常、冷酷无情的父母，走就走了，永不再见也罢，但是……已经四个月身孕的赵雪，难道也这么跟着走了吗？一想到还有半年就将出生的孩子，凌晖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心里叫道：你他妈真是个畜生！为了做一单生意居然都不考虑老婆孩子的幸福！
想到这里，他连门也不关，急惶惶的追了下去，跑出小楼，追到村子门口。在路灯的光亮下，他远远的看见赵家三人拦下一辆出租车，赵雪被母亲扶进后座的时候，仍是满身的失落和疲惫。
“赵雪！”凌晖大叫一声，迈开双腿没命的奔过去。
出租车像聋了一样，不给任何回应，自顾自的往前驶去。凌晖发疯似的追在后面，车子一直不肯停，他也一直不肯歇。
小街两边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好奇的看着夜色中前后追逐的这一车一人。
凌晖从来没有这么舍命的奔跑过，哪怕是孩童时被狗追、学生时参加田径比赛，他也是跑不动了就放弃，大不了被咬一口或是得个倒数第一，这都不算什么。但是此刻他一想到自己对赵雪母子的亏欠，想到她这一去也许就不会再回来，双腿就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任何疲惫和疼痛都已顾不上，除了拼命追赶，还是追赶。
终于，在追完整整三条街之后，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后座的门被推开，赵雪刚一跳下来，就朝凌晖跑去。
凌晖停下脚步之后，心脏仍在剧烈跳动，眼前一昏，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赵雪双眸含泪跑到他面前，也顾不得他流了多少汗、还要喘多少口气，直接扑进他怀里，两人抱在一起，双双倒在街道的地面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追出来，一定会！”赵雪激动万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口里还不住的说道：“你舍不得我，你舍不得我……”
“我错了，我错了！雪——”凌晖仰面躺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不卖了，不卖了！生意不做了，公司倒闭，就让它倒闭，大不了，我再回去，卖奶茶……我不能，让老婆，和孩子，受一点苦……”
两人久久对望，搂在一起竟忘了起身，就这样一躺一趴，将时间凝固在这条幽静小路的夜色中。人其实就是一种动物，再狠再铁的心终究都会输给感情，不同的只是筹码的多少而已。用眼前的事业来换取家人的幸福，说到底其实就是牺牲成就感来换取责任感，以未婚妻腹中的孩子为筹码，凌晖觉得值。
“你这个没出息的孩子，给我起来！”赵母的喝声突然在二人头顶上响起，紧接着赵雪的胳膊被人拽住，硬生生的扯离了凌晖的身子。
“妈！我不走，我不走——”赵雪在母亲的双臂下拼命挣扎。
“阿姨——”凌晖赶紧从地上爬起，急忙解释道：“我知道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请您原谅我吧，就算不肯原谅我，也请看在孩子的份上……”
“我呸！”赵母狠狠啐了一口，不顾后果的说道：“什么狗屁孩子？你想得美！我们家雪儿根本就没怀上！”
“妈——”赵雪歇斯底里一声尖叫，双眼因为惊恐而睁得巨大，两只手紧紧拽住母亲的胳膊，求她不要再说。
如果不是赵雪的这一声尖叫，凌晖肯定以为这个丈母娘是在开玩笑，但是赵雪的激烈反应已经足以说明，这是一个很残酷、很可怕、很不能接受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你还不相信是吧？自己用脑子好好想想，这几个月你有见过她一次呕吐？有陪她去做过一次检查？孕妇禁食的东西她天天都在吃，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发现？”赵母见一刀不足以致命，又补了几刀。
“妈，求求你……不要说了……”赵雪双腿一弯，拽着母亲的手跪了下来，嘴巴都已哭得变了形。
“你给我起来，不争气的东西！你爸不肯下车，就是不想看到你这丢人的模样！”赵母架着女儿的双臂往上抬，却怎么也扶不起来，口里还是不停说道：“你以为瞒得了这混小子，就能瞒得了我吗？你妈可是过来人，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整天在嘴里爱来爱去，脸上也装得多成熟多稳重，可你们真的懂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婚姻吗？租个小屋子睡上几天，就是夫妻了？假装肚里有孩子，就可以把人家拴住一辈子了？觉得我们贪心、我们势利是吗？告诉你，不是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厚起脸皮索要，你们这些小年青更不会知道什么叫对生活负责！”
“妈——”赵雪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一个劲的哭嚎。
凌晖看着眼前这陌生而诡异的一幕，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后退几步，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一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面前有一个凶恶的妇女在骂着什么，旁边一个跪着的年轻姑娘在哭着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意识……这对母女好像在唱戏，唱的是哪一出呢？《窦娥冤》、《西厢记》还是《桃花扇》？这出戏演绎的是谁家故事，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