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尘草堂是由几个文艺界的退休老干部创办的,历经多年,很多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剧团都曾在此演出,多半是免费自愿性质,平时还有很多戏曲学院的大学生来此表演,所以这里渐渐成了本市文艺界一个负有盛名的草根戏曲舞台。喜欢戏曲的朋友对“逸尘草堂”这几个字如雷贯耳,犹如喜欢电脑游戏的人都知道“暴雪出品”;但在绝大多数对戏曲等传统文化避而远之的年轻人眼里,逸尘草堂也仅仅是一个搭了个破舞台、坐满了糟老头、吵吵闹闹的小茶馆而已。
萌萌走进茶馆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大刚把她带来,她永远永远想不到自己老公会和旧情人来这种地方幽会。即使路过茶馆门口看见了,也一定会以为认错了,毫不怀疑。
舞台上一个把脸涂得跟水蜜桃一般的女人,穿着五颜六色的宽大衣服不知在唱些什么,每唱两句,台下一群糟老头就兴奋的拍手叫好,这其中还包括一对年轻的男女,定睛一看,正是苏小宇和纪晓芊。
萌萌果真亲眼见到这两人同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这一刻,她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从大刚嘴里说出来的那些残酷情节,也彻底变成了现实,一丝一毫都不用再怀疑。女人的心天生都是敏感而细腻的,萌萌再单纯,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人群中的那对背影是什么关系。
他们轻轻靠在一起;他们手牵着手;他们听到精彩的段子,一起拍手,一起欢笑,互相对望,那眼中的绵绵情意,如果不是情深意笃之人又岂能轻易流露?
只是远远看到他们的背影,萌萌就知道自己已经完败,没有翻身机会。因为苏小宇,她的法定丈夫,从来没有如此温柔的看过她这个法定老婆,更没有如此轻松惬意的与她分享过快乐……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他曾苦苦恋了七年,如今终于与她并肩而坐,执手相依,从此还能再分开吗?
“小姐你东西掉了。”一个服务员小心翼翼的敲敲她的胳膊,指着地上几个购物袋。
萌萌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筋疲力尽,连蹲下身拾起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木然的看着地上那堆为老公买的东西。她从小到大一直在买东西,却很少为别人买东西,即使是为老公买,也是随她自己的爱好,从来没问过他喜不喜欢……
每一天的晚饭,她都是吩咐小香做她最爱吃的,从来没问过他喜不喜欢;每次看电视,她都是自顾自的看她最喜欢的连续剧,从来没问过他喜不喜欢;每次逛街或出去玩,她都是一个劲的往她感兴趣的地方跑,从来没问过他喜不喜欢;萌萌这才发现,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从来没问过他喜不喜欢……自己也确实没有做过几件值得他高兴、值得他骄傲、值得他念念不忘的事……除了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把好好一个漫画吧搞得经营惨淡,她真的,真的,什么都不会……
“小姐,你是来找人还是……”服务员已经帮她拾起购物袋,递到了她手边,只需她伸一伸指头就能接到。
萌萌这才发现,结婚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老公如此快乐,尤其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精神欢愉;她也从来不知道,老公那张白皙的脸,兴奋时也会白里透红,跟女孩儿一样;她此刻才明白,老公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不是不愿意牵她手,而是因为坐在他身边的,根本不是他灵魂深处最在意的那个女人……
“小姐,我们那边还有个空位,你先把东西拿着好吗?”服务员依然很敬业,将客人的购物袋又往上提了提。
“对不起……”萌萌双目轻颤,各自滑落一滴泪,匆匆撇了一眼服务员,说了句“我来错地方了”,然后就转身离开茶馆,仓惶而逃。
“小姐你的东西!”服务员捧着购物袋追了出去,却哪里还见得到她的影子?
萌萌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她每次坐进出租车都会喊一声“碧仙湖”,除此之外她还真想不出别的地方。她也没有别的朋友,无处倾诉;又不敢回家,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自己是一个连老公也看不住的没用的媳妇。
她只有回到碧仙湖的家,钻进那个最安全最熟悉的房间里躲起来。她每天几乎有十八个小时待在这个房间,而苏小宇只有睡觉的八个小时在,不到她的一半,所以萌萌感觉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而老公只是一个过客。
她本来想躲在衣柜里,但是怕把那些心爱的衣服弄脏;她想躲在阳台后面,却怕老公回来找不着自己;她想就这样若无其事的坐在客厅里,又怕老公回来之后,她自己反而不敢正视他了……
其实萌萌真正伤心的,并不是老公对不起她,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公。因为她第一眼看见纪晓芊,就知道自己不如她;自己本来是她的替代者,却没有做好替代者的工作,守不住男人的心;纪晓芊此刻更像是一个命运安排者,将一份爱情拱手相让,却在一年后发现接手的人表现太差,然后将这份大礼无情的收回……
萌萌就这样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抱着枕头沉沉的睡去。当她醒来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显示晚上十一点,房间里外没有丝毫动静,小香休假没来,老公也没有回来。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一个又饿又累的自己。
手机在床边响了一下,她的心触动了一下,又开始砰砰直跳起来。
苏小宇的短信:酒喝多了,我今晚在凌晖这儿过夜。
萌萌端着手机想了很久,拨了一个电话给凌晖,等接通之后,她问道:“小宇哥关机了,你们现在是在一起吗?”
凌晖此刻正在家里玩游戏,接到萌萌电话的第一时间就知道是查岗来了,他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刻答道:“是啊,他手机被我拿来拍照,弄了一天弄没电了,现在人正在厕所蹲着呢,要不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最后这句话是为了证明真实性,他赌萌萌不会真的要回电话。
萌萌平静的问了一句:“上海那边天气好吗?”
“上海呀……”凌晖心里一咯噔,一边想着这小子撒谎也不能撒这么远啊,一边忙打开网站查询上海的天气,支支吾吾的应道:“我们现在……在室内,呃对,在酒店住着呢,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你稍等,我打开窗户看一下!”
他看了一眼网上查询的结果,然后匆匆跑到自己屋子的窗边,故意很大声的把窗户打开,口中连连对话筒吹了几口,然后又把窗子关上,说道:“外面风大着呢!我的脑袋一探出去头发都直了!”
“请你转告小宇哥,那边天冷,要盖好被子,夜间上厕所记得披件外套……”萌萌说着说着,趁自己声音没变之前把电话挂了,然后就蜷缩在床上呜呜大哭起来。
当谎言和事实同时被一个人亲眼看见,便是悲剧的开始。萌萌知道,这个老公已经不是她的了……帮他盖被子、披外套的人,也不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此刻的凌晖还在暗自庆幸,拍拍胸口自言自语道:“还好我反应快!这电话要是打给大刚那根木头,非穿帮不可!”
苏小宇自然是和纪晓芊粘在一起,日夜不分。虽然黄敏这段时间待在日本,但他俩绝不会到纪晓芊的家里去,也绝不会在容易遇到熟人的地方出没,可以说是将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无懈可击。当然,前提是苏小宇相信他的两位哥们不会说出去。他知道大刚虽然心里反对,但也不至于去向谁泄密;凌晖虽然没说支持,但也没说反对,更何况他正忙着事业,根本无暇管这些多余事。
但是苏小宇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大刚居然会在商场里碰到杨萌萌。
所以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周六看完戏之后带着纪晓芊到了郊外的一处农庄,吃农家菜,住农家院子,踏步乡间小路,毫无顾虑的享受着轻松惬意的隐居生活。到了周日晚上,两人难舍难分,性情来时,索性将手机双双关机,也不驱车回城,也不去管明日的工作,更不去思考这样率性而为的种种后果,只是手牵手在田边的小坡上看星星。
所以周一的时候,地税局的发票窗口排着长长的队,窗口里面一个中年大叔手忙脚乱,队伍里的纳税人怨声载道,只因为窗口内少了名无故旷工的年轻公务员。苏庭海打不通儿子的电话,仅上午就往发票科跑了七趟,询问科长有没有苏小宇的消息。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失踪了,苏庭海有了一次经验,本来没有上次那么慌张,但是他打儿媳妇的电话时也是关机,心里便开始紧张了。上午的工作时间一过,他等不及吃午饭便亲自开车去碧仙湖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