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华鑫将蔡广进引到天台,背对着他望着远方,也不说话。以前他俩谈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每次发生了争执,华鑫就背对着不理他,绝不先开口;蔡广进也一如当初,默默的站在她身后,虽然紧张她,想求原谅,却也死活不肯承认错误。
寒冬的风呼呼大作,华鑫的头发在夜风中不停的颤抖,简直像是从头冷到了心里。蔡广进也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们俩之间完全没必要开口,因为信仰上的冲突是完全无法调解的,死一般的沉默是他们最无奈、却又是唯一的处理方式。
即便是这样的僵持,也足足持续了三十分钟。华鑫心里盘算着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大刚完成搜查任务了,便再次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天台。
蔡广进依然沉默的站在原地,也没有追问,也没有阻拦。他还能问到些什么呢?他还能挽回些什么呢?爱情固然重要,他已经失去了,而且也很难再挽回;事业的重要性虽然不一定排在爱情前面,但毕竟他还没有失去,如果说为了尝试挽回爱情而让他连事业也丢掉,那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两边都得不到。他是个精明的人,绝不会感情用事。
华鑫匆匆离开写字楼,来到小街边一个僻静无人处,这是她和大刚约好接头的地方。华鑫神色慌张的四下寻找,没看见大刚的影子,心中不免焦急万分。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树后窜出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华鑫先是一惊,转头见正是大刚,便又放心了下来,低声问了句:“拿到了?”
大刚得意的举起手中的U盘,笑道:“全在这儿了!我把三年来所有的真账和假账全拷进去了,这就是一份完整的犯罪记录!”
华鑫却并没有欣喜,表情又焦虑又慎重,盯着他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拿给董事会看,让他们立刻阻止财务部的造假行为!”
华鑫目光呆滞的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这根本就是董事会特意授权的,你抓了他们的证据,还要去拿给他们看,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到公安局报案去?”大刚此时才承认他考虑事情的确不如华鑫周全。
“也没用,你现在手里只有未被证明的数据,他们是不能立案的。”
“那怎么办?难道就治不了他们了吗?”大刚急道。
“大刚……”华鑫泪汪汪的看着他,心中像是经过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在嘱托,又似在交待:“你把资料送到审计局去吧……让他们派人来审,来取证,你……你暂时先离开这个城市吧……”
“啊?”大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此之前他只看到了取证破案的风光,却没看到得罪利益集团之后的人身危险。
两人对话正专注,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个人悄悄的接近,一把从大刚手里夺过了U盘,大喝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此人正是蔡广进。他可能回到办公室之后发现了被人翻动过的蛛丝马迹,然后又偶然撞到华鑫和大刚在这里的碰头,这才悄悄接近并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偷我的数据?你们俩疯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蔡广进又怒又惊的厉声说道:“这一捅出去就是严重违规,是经济犯罪!不仅被摘牌,连公司都要保不住!公司保不住对你们有好处吗?全公司都失业!包括你们俩!”
大刚惊愕的朝华鑫看去,意思是在问:真有这么严重吗?
华鑫二话不说,奔到蔡广进的身前,双手抓过他拿着U盘的手,在他虎口上重重咬下去,蔡广进“啊”的一声松开了手。
华鑫夺过U盘,又立即塞到大刚手里,用力推了他一大步,喊道:“走啊!明天拿到审计局!”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蔡广进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朝大刚扑过来,却被华鑫死死拽住。
大刚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到不了审计局的!我们不会让你活过今晚!”蔡广进恶狠狠的瞪着他,公恨私仇全在这一对凶狠的眼神里。
“大刚!如果你爱我——”华鑫死死拦住蔡广进,回头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牺牲和坚定:“就按你决定的去做,我都支持你!”
大刚何尝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CCP急功近利,谋求私利,欺骗了股民,证据确凿,对于一个审计员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放过的!就如警察绝不能看着小偷在自己眼皮底下犯案一样。但是他们又是依附于企业的内审,企业倒塌了,他和华鑫也必将失去目前的高待遇工作。只要他们忍着不说,像华平荣胜会计师事务所的外审报告一样,睁只眼闭只眼,一切都会风平浪静,吃亏的只是跟他们毫不相干的倒霉股民而已。
但是大刚绝不允许自己这样做!这是在亵渎信仰,在出卖灵魂!他如果贪图了一时的平静,那他的内心将一辈子不平静!所以他必须勇敢站出来,去揭发CCP的天大阴谋!
“你敢走吗?你的女人在这里,你不管她了吗?”蔡广进反抓住华鑫的双臂,对大刚喝问道。
华鑫和大刚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反倒会心一笑。华鑫的笑是在说:放心去吧,他不会伤害我的;大刚的笑是在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如果大刚不知道蔡广进的那个开机密码,他一定不会放心把华鑫留下。正因为他知道蔡广进对她依然保存着如此深厚的感情,所以坚信他不会伤害华鑫。
所以在蔡广进疯狂的呐喊和咒骂声中,大刚紧紧攥着手中的U盘,头也不回的向夜色中奔去。他要去寻找正义,他要去揭穿阴谋,他要去讨回公道,他从这一刻起踏上了一条危机重重的不归之路……
2009年第一期的《商界明星》出版了,城市各个角落的报刊亭里,都能看见这一期崭新的杂志,封面上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小伙子,笑容很勉强,表情甚至有点凶,但目光炯炯有神,精神抖擞。他就是最近商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市统一商务策划有限公司的凌晖,凌总。
在本市的商务策划界,凌晖的公司虽然还算不上数一数二,但他手下的客户资源相当强大,迅速占领了大块市场份额,而且其公司创立不到一年,就取得这样的成绩,在本市的商业历史里确实算得上一个奇迹了。
新年初始,凌晖隔三岔五就接到媒体的专访邀请,当初让他“戏逗主持人”的那个电视台,再次邀请他上相同的节目,主持人依然是那个主持人,但他的态度却跟上次截然不同了。上次凌晖还只是一个凑数的不知名小嘉宾,如今他已经是备受瞩目的商界新星,地位上窜了一大截。
在灯光和镜头前,主持人毕恭毕敬的向他讨教着神速创业的秘诀,一口一个凌总。而凌晖却没了傲慢和继续戏谑的兴趣,只是木然的回答着他的每一个问题,当回答完了,他面对摄像头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起很多事情。
他想到了赵雪,想着赵父赵母若是看到这个节目,会不会后悔当初丢下的狠话?当势利眼的家长看到当初被他们坚决唾弃的乡下女婿,如今飞黄腾达事业有成了,会是什么表情?
他还会想如果当初向赵家妥协,不卖房子,不做生意,保住了爱情,他此刻还会坐在这个星光灿烂的演播大厅吗?
我成功了,我现在是名人了,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都不敢小瞧我凌晖了,可是你们在哪里?我的朋友们,没有你们分享喜悦,我的成功没有任何意义……
节目播出之后,丁当立即给凌晖打去电话,兴奋的说道:“哥哥,原来你叫凌晖啊?”
凌晖看了看表,现在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有点生气的说道:“怎么不好好上课,看什么电视?”
丁当在电话另一头吐了下舌头,笑嘻嘻的说道:“姐姐说他们老板会上这期节目,好多同事都会去现场助威,我就想看看能不能见到你,原来你就是我姐姐的老板啊!”
凌晖心里疼了一下,他现在已经单纯变成“姐姐的老板”了。当年那个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小丫头丁丁,如今也变成了陌生的“丁总监”;当年那个在奶茶铺里戴着小帽子穿着大T恤的唯一女员工,如今穿着冷冰冰的职业套装,虽然同在一个公司,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丁当,在你看来,你姐姐和小范哥哥的关系好吗?”凌晖关心这个问题很久了,却一直不敢当面问丁丁,只好婉转的向她妹妹打听。
“不好、不好、非常不好!我不喜欢那个男的!”丁当直摇头。
“你看你,又胡闹了!你姐姐喜欢就行了……”
丁当沉默了一会,说道:“可是,我也没觉得我姐多喜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