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窗台下死掉的心
懒惰的风2015-10-25 02:043,012

  纪晓芊心里一直都不平静。

  从大年三十那天半夜醒来依然没有看见枕边人的影子开始,她的心一直没有平静过。她本是一个乐观的人,但绝不至于乐观到伴侣毫无音讯的彻夜未归也能镇定自如。凌晨四点,当所有的人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或者坐在麻将桌前酣战,纪晓芊却裹着棉袄、咬着围巾独自走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寻找他的男人。

  于是在整个春节期间,除了摆摊卖鞭炮或铁板烧的小商小贩,这个小镇的街头又多了一个扎眼的身影,一个披头散发、肤色惨白的年轻女子,成天游荡在街头巷尾,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躲避什么,失魂落魄的,跟谁都不说话。

  十天之后,纪晓芊不再出门找了,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抱着单薄的棉被瑟瑟发抖,开始思考一个很残酷的、不能再回避的问题:是他退缩了吗……

  环顾这个狭小的屋子,低矮的桌椅,简陋的衣柜,散落一地的鞋袜和饮料瓶……这哪是苏家大少爷该居住的环境?这简直连一个刚进城打工的穷困毕业生都不如!

  尽管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来证明她深爱的苏小宇绝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但她同时也能想到一百个迹象,来解释他在热情退却之后的动摇,甚至懊悔。

  这样的纠结和压抑,又让她痛苦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是无比漫长和煎熬的,每个夜晚她都蜷缩在被子里,因为太冷而不敢睡,只有等清晨微弱的阳光洒进来,带来那么一丝光明的安全感,她才能靠着床头小憩一会,但醒来的时候都是十指插在头发里,满脸的泪痕……

  纪晓芊不想再坐以待毙,她终于决定亲自去寻找答案。有一个最笨拙却最准确的方法,那就是回到原来的地方,看他在不在。

  现在还是春运末期的返工潮,纪晓芊的盘缠只够她坐上最慢的绿皮车,一路的让道,一路的调整,到站时纪晓芊已经在拥挤的硬座上整整待了三十六个小时,什么也没吃,就喝了一瓶矿泉水。排队下车的时候,她的脚一踏上地面就像面条一样软趴趴的瘫倒在地上。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把她抱进工作站,给她泡了一碗面,加了几根火腿肠。纪晓芊吃得干干净净,还喝光了一瓶矿泉水。

  有位大妈从头到尾看着她吃完,心疼的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家,来城里打工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呢,是钱包被偷了吗?”

  纪晓芊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在这个城市也算是一嫁入豪门的时尚白领,戴钻戒穿名牌,住豪宅开小车,如今却因为这不靠谱的爱情落得个灰头土脸,被人看成是进城打工的乡下妹,顿时委屈和辛酸一涌而上,呜呜的大哭起来。

  在这位好心的大妈资助下,纪晓芊在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一晚,好好洗了个澡,也洗了头发,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多日来没有顾及的形象。夜晚时,她透过招待所房间的窗子看着外面的车站广场,这就是两年前她曾和苏小宇、凌晖一起接大刚的那个广场。似乎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所有的故事才悄悄展开,每个人的心都开始变得不平静。

  那时候,人人都把她纪晓芊捧为高贵的系花,然而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来这个广场接她。

  第二天下午,她终于鼓起勇气,坐上了开往碧仙湖的公交车。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她却没有了任何熟悉的情绪。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寻找答案:他是不是真的放弃了……

  下午五点多,当纪晓芊三步一迟疑,五步一徘徊的来到碧仙湖,她的心一直在砰砰狂跳。她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景,就走到了一块草坪,来到了某个窗台下,看到了一副令自己又喜又忧的画面,喜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最直接的答案,忧的是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那个在大年三十抛下自己跑掉的男人,已经独自回到了舒适的家里,跟温柔的妻子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一刻,纪晓芊不止是心碎,连整个人都快成为碎片,散落在刺骨的冬日寒风里。她怔怔的看着让她梦幻破灭的那个窗台,所有人的影子都已经模糊,都好像小丑一样张牙舞爪表演着什么,她什么都不再相信,什么都不想再看到,什么都不想再去管……

  什么“当不负卿”,什么“相濡以沫”,什么“生生世世”,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2009年初春一个冷风嗖嗖的下午,纪晓芊的心死在了碧仙湖某个窗台下的一片草坪上,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唤醒她。

  此刻的苏小宇正蜷缩在医院急救室外的墙角边,他觉得自己没脸坐在加了海绵垫的铁皮椅子上,甚至都没脸与昏迷中的萌萌相隔一道墙,恬不知耻的等候在这里。里面的妻子怀着他的孩子,医生们也在全力抢救母子俩的生命,而这一切,都是这个自私的负心郎造成的。

  苏庭海亲自在医院里忙前忙后,办着各种手续,与各种主任打招呼,做嘱托,只有苏小宇木然的坐在墙角里,通道里凉飕飕的风以及地板上的冰冷都让他的表情也结成一块冰,他此刻就像医院里被摆对位置的一座雕塑。

  究竟爱情是什么……亲情又是什么……我究竟闯了多大的祸……

  急救室里依然在忙碌。苏庭海忙完一堆事之后把儿子拽起来,拉到铁皮椅子上坐下。然后抽了一根烟,开始讲诉他们私奔之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苏小宇和纪晓芊刚走没几天,萌萌就病倒了,可能是又气又惊又伤心,反正身体很虚弱,送到医院检查,医生却告诉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那几个月来夫妻俩甚少房事,就算有也会加上安全措施,因为双方都没准备好要小孩。萌萌心里推算一下,两个月前正好是她在饭菜里下药的那次,苏小宇药效来得猛,就没注意安全措施,所以中了标。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萌萌伤心欲绝,因为被抛弃的不仅仅是她,还多了一个无辜的孩子,顿时失落感加倍。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每每当她把手放在肚子上,就感觉到里面存在着一个全新的小生命,而且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也属于她与心爱的丈夫一起创造的爱情结晶,萌萌又开始觉得无比幸福,一点也不孤单。也正是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让萌萌很快就忘了对负心出走的丈夫的恨,相反她还心存感激,感激他给了自己一次做母亲的美妙感受。

  那段时间苏庭海每天都去医院看望她,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看着这个无辜的儿媳不但没有怨天尤人,反而乐观开朗的跟自己肚子里还未成形的胎儿对话,似乎将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甚至唯一的倾诉对象,苏庭海心里就唏嘘不已,觉得亏欠了萌萌,也亏欠了杨家,更亏欠了与老杨多年的同学情谊。那时候苏庭海刚开始找人寻找苏小宇的下落,但是进展很不顺利,他最悲观的时候,曾暗示过萌萌,如果做最坏的打算,她可以选择不要这个孩子,去开始新生活,苏家不会怪她。

  当时萌萌躺在床上,笑着说:“爸您别逗了,为什么不要啊,他是我的心肝宝贝,就算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我的宝贝陪我……”

  复述这句话的时候,苏庭海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在一旁静静聆听的苏小宇也早已泪流满面。

  正在这时候,急救室的门打开了,疲倦的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推门走出来,苏庭海急忙迎上去问道:“王主任,怎么样……怎么样?”

  王主任也不管他是什么局长,只是愤慨的训道:“你们做家长的太不负责任了!五个多月的孕妇了,也不好好保护,还让她受到这么强烈的撞击!”

  苏小宇在一旁浑身发抖,他发誓如果大人和小孩之中任何一人有闪失,他立刻去陪葬,不带任何犹豫。

  王主任的语气又突然缓和下来,说道:“幸好病人的保护意识很强,用手护住了要害部位,加上冬天衣服比较厚实,也起了某些保护作用,所以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苏庭海问道:“那就说没事了?大人和小孩都没危险?”

  王主任没有直接回答,说了句:“我说苏局长啊,你这个当爷爷的,怎么比当爸爸的还紧张啊,您家公子不应该更积极主动一点吗?”

  苏小宇心里一震,此生第一次听到“爸爸”这个词,是指他自己的。顿时心里涌起一股无比强烈的温暖,他告诉自己,就算使出浑身的力量,也不能辜负了这个神圣而伟大的字眼——“爸爸”。

  想到这里,苏小宇抹掉脸上的泪水,上前两步说道:“对不起王主任,请问……请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继续阅读:(162)病房里重铸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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