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曲折的情丝2
——唐玉文
就是在刚才——两个多钟头以前,表哥任斯来了。他穿着皱皱巴巴的衣裤,满脸的忧伤,沉闷,阴郁。大概,他是在为自己这个公安表弟的伤势、病痛而难过吧?
表哥任斯,对自己是不错儿的。不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他都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来关照、指点自己。他有一副真挚赤诚的情感,一种关心爱护的表情,一腔动人心弦的话语。特别是表哥在十年浩劫之中对自己的关心、援助,钟科长更是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那还是在“扫落叶”造反兵团的头头们下来告诉钟科长,歆他娘“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的那一天,任斯表哥也跟着他们下来了。当那头头向钟科长宣布这一噩耗之时,钟科长敏感地发现,任斯表哥浑身一抖,呼吸急骤,面如死灰。任斯表哥的这个表情,当时令钟科长想了很多:他是因为对噩耗的震惊,对造反派劣行的害怕,还是……?
对任斯表哥,钟科长也是颇感愤懑的。一个这么有才华的文人,干么要和自己的亲人们“划清界限彻底决裂”,站在造反的那帮乌龟王八蛋一边?干么正事儿不做,偏要加入那个昧良心、糟害人的狗屁造反兵团,还当什么臭狗屎儿一般的参谋长?你看那时的任斯,穿着簇新,神采飞扬,非烟即酒,对他们那帮造反派头头们,奴颜婢膝,阿谀谄媚,唯唯诺诺,哪里还有一点儿大丈夫的骨气?过去你任斯自己不是曾经写过“宁作玉碎,不为瓦全”的格言,并且把它作为自己座右铭的吗?可现在呢,口是心非,奴颜婢膝,阿谀谄媚,唯唯诺诺,枉为男子汉啊!
继而,钟科长又原谅了他。这主要是要怪那时的历史潮流,社会风气,哪儿能仅仅怪任斯这个人?这是那时的大流势,作为F市有点儿名气、有点儿名气的文人,你叫任斯怎么办?钟科长觉得,对任斯,不应该用自己的思想、意境去衡量,去思考。任斯毕竟是一个看重名利、追求高官厚禄的孱弱文人,是一个时代的可怜虫,也是一个浩劫的受害者!你想想任斯,为了能在人生的道路上混出名堂,得个一官半职,追求他所渴望的名利地位,自然就不得不在权贵们的中间违心地“走钢丝”。人各有志,树自春秋——也不能强求于他!
在五七干校那崩崩败败的烂厕所间,全身穿着破旧、衣衫褴褛的钟科长碰上了趾高气扬、衣冠楚楚的任斯。当时,钟科长鄙夷地“呸”了他一口,小便完毕扣着裤子的口子就气哼哼地往外走。
“表弟,小钟子!”任斯叫住了准备气哼哼地往外走的钟科长。听他那口气,就好像是大街之上,行乞的乞丐“大爷,奶奶,求求你施舍一点儿吃的吧!”的语气。
“任斯,你是造反派的大参谋长,而我却是被下放到干校的‘黑五类’,粘我,你不怕‘臭’?”钟科长冷冷地瞅了任斯一眼,心里说:你这没良心没骨气的家伙,懒理你,你不是已经和我“彻底地划清界限”了的吗?少来这一套!
“小钟子,我,我晓得你怪我!”任斯神态难堪、尴尬地一摊手,“但,但是那个阵势,那个情况,我有,有啥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