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心悠悠
——唐玉文
“咦，阿妈，”芳芳奇怪地问，“你干么不到小厨房里去煮呀？你不是说，钟叔叔喜欢吃辣椒炒牛肉，今儿个要让他海吃一顿的吗？”
“芳芳，钟叔叔家今天有客，辣椒炒牛肉，还是明天再煮吧！”常娟含含糊糊地应着女儿，心里不觉涌起了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儿来。
常娟把今天中午的剩饭放到锅里，架在煤油炉上热着，小锑锅受热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芳芳在一边看着妈妈，不高兴地撅着小嘴儿，责怪妈妈用煤油炉来热饭。刚才，在路上芳芳就已经和小歆讲好：今天他们吃辣椒炒牛肉，看谁经得辣，吃了之后又看谁能忍得住辣不喝水……可是这一下，妈妈不煮辣椒炒牛肉，破坏了她的计划，明儿个她将怎样的和小歆哥哥解释呢？
芳芳呀芳芳，你小小人儿的哪里体会得到大人们的心情呢？妈妈的心事呀，你眼下是无法体验、也无法领会的——你，错怪妈妈了！
提起辣椒炒牛肉，又使常娟想起了一件及其好笑的旧事儿。那还是十年浩劫，在市五七干校时候，有一天钟科长老吵着想吃辣椒炒牛肉，说一下子保准能用它送饭三碗半。那是在一个夏月的十五号，常娟用她那少得可怜的生活费，砍了一斤牛肉回来，和着青青的辣椒炒了你两大碟。在吃饭的时候，钟科长一口一点一点一口地吃着牛肉，一下子就干掉了大半碟。吃罢饭，才刚放下饭碗，钟科长就嚷起肚子痛来，害得常娟冲了三杯白糖开水，给他服了五片止痛药儿也无济于事。当时她看着他那被辣痛得嘴咧嘴咧、泪流泪流的样子，又怜悯又生气又好笑，伸手就在他的肩膀上捶了几大捶……
饭菜都烧热了，常娟把它们舀出来，摆在小小的桌子上，和芳芳脸对脸地坐着吃了起来。其间，常娟第一次对芳芳提出来的，要去请小歆过来吃饭的要求采取了沉默的态度。常娟的心里有事儿，芳芳的心情不愉快，母女俩对坐无语，只是默默地吃饭，默默地夹菜……
常娟扒了几口饭，抬起头来去夹菜。咦，怎么眼面前的芳芳，变成了钟科长？怎么她手里拿着的小碗儿，变成了酒杯？
常娟记起来了。那是在钟科长接到平反复职的通知，准备返回市公安局刑侦科上任的头天晚上，常娟为了庆贺他的复职——政治生命的新生，特意置办了个丰盛的晚餐，为他践行。那天，他就是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唠嗑。常娟本来是个滴酒不沾的女人，但是由于心情兴奋，也为了向他表示祝福，也破天荒地开了戒，喝起米酒来。当时他对她说的话儿呀，何时想起来何时烫心头……
吃罢饭，常娟把芳芳留在家里，就信步地朝市公安局刑侦科的办公室走去。当时，芳芳也吵着要跟她去，是常娟严厉地制止住了女儿，叫芳芳在家里等她，并且预言，小歆一定会到家里来找芳芳的，这才将女儿给稳住……
常娟，慢慢地往市公安局刑侦科的办公室处走着。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映照得大地树影婆娑，亮如白昼。在这样的月光之下，自己和钟科长，曾经多少次并肩漫步，捧心摘肺？在这样的树影里，自己和他，曾有过多少次促膝谈心，致意投情？……难道这种生活，都要一去不复返了吗？难道这种情爱，就只能在梦中回味了？有人说：忆旧，能引起人们的幸福情丝。岂不知，它也能搅乱人儿的伤感心绪……
著名的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说：“生活会把你带到光明的彼岸，带到一位您所爱的人那里。”可是如今，生活却将要把自己和所爱的人活活拆开……
常娟曾偷偷地把自己和嵇妤对比、权衡过，觉得嵇妤是有很多胜过自己的地方。一、嵇妤年轻美貌，风流时髦，性感妩媚，而自己却徐娘半老，笨手笨脚的不解风情；二、嵇妤单人独身，多情善感，能唱会跳，而自己却有个女儿拖累，不会卖弄风骚装傻卖痴；三、嵇妤大胆精灵，会耐着性子辅导小歆学习外语，敢壮着胆子说出要做小歆妈妈的话儿，而自己呢，却整天埋头于工作，不会在钟科长面前搔姿弄首，就连钟科长提出要和自己结婚，自己也将它回绝……上面所说的嵇妤的这些，都是使男人们动心动情的优越条件，钟科长怎么会不动心呢？有谁，会不要时髦性感的而要她这个老稳呆板的老太婆？有谁，会不要清闲安逸的日子而要她有个油瓶儿的大拖累？又有谁，在一个姑娘家的面前碰了钉子，而会去拒绝另一个姑娘送上门儿来的爱情？人说：男人的心，结交了一世也摸不清。谁敢保证，曾经与自己同甘共苦的钟科长，会不对年轻时髦的嵇妤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