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三个人困乏劳顿,为避强敌,仍趁夜色向北赶路,前面渐渐离兴隆镇不远。崔韶杨无心听父亲跟穆朝恩交谈,每每想到颜小昔,心中就有一股莫名其妙之感,说不清道不明。又走了两个时辰,东方露出鱼肚白,一丝清晨的味道令人心神畅快,困疲之乏稍解。
崔诚谖几次三番想探听道家内功无上心法《玉皇经》一书的下落,可穆朝恩闭口不谈,转开话题聊些别事。终于到了兴隆镇,街上路人越来越多。只见两旁有茶楼餐馆,赌舍妓院。时而传来聚赌呼喊之嚎,时而传出不堪入耳之声。穆朝恩同他父子二人在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没道去哪里。崔诚谖领着儿子,先在一不起眼的餐馆吃罢早餐,酒足饭饱,登时精神大振。崔韶杨突然道:“爹,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去寻找师妹。”崔诚谖怒道:“我看你是疯了,此事万万不可,我们好容易逃离出来,对方武功高强,远在你父亲之上。你回去,就等于是送死。并非为父无情无义,其实我比你更担心她的安危。”崔韶杨道:“可是……”崔诚谖怒道:“没有可是,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崔韶杨又说了几句,徒劳无功,崔诚谖仍是一万个不同意。
父子二人住了间二楼的客房,这番奔波赶路,疲惫之极。父子二人和衣而卧,沾床便着,鼾声大起。临屋有人奇道:“这大晴的天,哪里来的雷声?”崔韶杨躺了一会儿,刚才假装睡着,这时突然睁开眼睛,见父亲睡的死沉,又给他盖了盖薄被。心潮涌动,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心道:“不知师妹现在在哪里?那个狗贼卫成罡说没有关押师妹,那个死人头盛大昌也说没见过不清楚。照这么说,师妹确实没有在他们手中。这样最好。”想到这,心中略喜。但又一想:“天下之大,要找寻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师妹受此重创,失身之辱,永世难忘。不行,我要去找她。”
年轻人陷于情感漩涡,往往脑袋一热,甚么事都做得出来。想罢,打定主意,先回趟东华山,或许师妹正躲在山上的甚么地方,哀怨哭泣。一想到这里,恨不得背生双翅,飞回东华山。临走前看了看熟睡的父亲,自语道:“爹,原谅孩儿吧!孩儿实在是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说完,转身下楼。
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往回走,一夜未睡,头脑昏昏沉沉,委靡不振。清早微凉,有点发冷。脚上又磨起了大泡,疼痛不止。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实在不支,便靠在一个墙角里休息片刻,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际,耳旁就听一人道:“哎,兄弟,刚刚我在王家偷了只肥鸡,回来之时,你猜我看见甚么了?”崔韶杨还以为是跟自己在说话,莽撞道:“我怎么知道你看见甚么了?”声音极低,恐怕贴他身前都不一定听得见。另一人道:“你小子怎么又去王家偷鸡吃,下次不会换一家,你让我以后怎么再去偷。那人道:“你不会去张家偷鸡吃。”另一人道:“张老头脾气大,机灵的很,你当我不知道,万一被他发现还不往死里打。”
第二部分
那人道:“你就骗我吧,你当你哥哥还不知道。你小子昨天半夜突然饿了,说去王家偷鸡吃,怎么偷了一夜也没见回来?我今天才知道,感情王家那户是个寡妇,家里就她自己。你明里说去偷鸡,暗地里别是去偷人了吧?”另一人道:“你这不是抽芽的蒜头——多心吗?你想哪里去了?”那人道:“我还多心了?行,既然你不承认,我一会儿可就上她家偷鸡去喽。”“你敢?”“我就敢!”
这两个地痞无赖说着要动手,但听那人又道:“好了,不和你闹了,跟你开玩笑,还他妈当真了。说实话,王家寡妇长的是有点姿色,但是不如我刚刚见的那个女的漂亮。那个女的长的,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身段好的没话说。只是面带愁容,反倒是增添了十足的韵味。”“你在哪碰见的?”“刚刚她就在小河口那站着。”“哥哥,你带我去,赶明我去王家要十只肥鸡出来孝敬你。”“哈哈,不打自招了吧,还说跟那王家寡妇没一腿?”“好吗,快点啊!哥哥,一会儿她走了就完了。”
崔韶杨猛地一下睁开双眼,心道:“怎么刚才说的那个女的跟师妹那么相似?莫非是师妹?不管了,跟踪过去看看再说。咦?天怎么那么黑了。”原来他这一觉,直睡到四更天。四下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从哪里传来的说话声?原来是他跟那地痞无赖是一墙之隔。崔韶杨在大街的墙角坐着睡着,那两个人在墙那边窃窃私语。崔韶杨隔墙听闻,睡意全无。站起身来飞身上房,睁大眼搜寻那两个人。找了半天,只见另一条大街上,有两个人鬼头鬼脑的,行走甚急,应该就是他们了。左转右转,转了好几条街,跟了大约五六里地,眼前有条宽阔的大河挡住了去路。崔韶杨心道:“这分明就是一条大河,怎么会叫小河口呢?真是莫名其妙。”
那两个地痞无赖走至大河旁,沿着河边又走了片刻,河宽越走越窄,河深越走越浅。眼前现出一座小桥。崔韶杨其后紧随,秘密跟踪。就听有一人道:“哪有?你说的那个漂亮女人在哪里?桥上怎么没人?”另一人道:“咦?刚刚就在这桥上站着,现在怎么没人了?”“就是就是,人哪去了?”“可能已经走了吧!深更半夜的,谁还在这孤零零的桥上待着。”“你小子是不是眼花了啊?存心耍我玩是不是?”“放你妈的狗臭屁!老子甚么时候耍过你,你小子平时不耍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二人在前面边走边骂骂咧咧的,在桥上来回走了几次也没瞧见人影。
月亮时隐时现,小桥之上一人皆无,那人突然道:“快看,她好像在桥底下。”“在哪?”崔韶杨心里纳闷,“这大半夜的,那女的到桥底下去干甚么?”两个地痞无赖急匆匆找小路下了桥,毫无廉耻,边小跑边松开裤腰带,显然类似的丑事已是家常便饭。崔韶杨毕竟是习武之人,见此事情岂有袖手不管之理。当下,按了按长剑,不管那女的是不是师妹,都准备随时英雄救美。他见那二人下了桥,去了桥底下,也跟着下桥。
第三部分
桥下长草茂密,杂石堆积。水面上隐隐泛出一层雾气,看不到对岸。冷气袭人,阴森可怖。崔韶杨寻思:“那二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下了桥就不见了?真是活见鬼了。”刚想到这,就听不远的地方有人撕心裂肺的叫道:“死人了!死人了,快跑啊!”叫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两个地痞无赖。
崔韶杨心里一惊,朝嚷处看去,但见那两人一个跑掉了裤子,裤子在膝盖处耷拉着,急急顺着小路往桥上爬。另一个跑飞了草鞋,光着脚丫子往桥上窜,犹如耗子见了猫似的,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再往后看,只见水面上飘着一个人,水波起伏,那人的身体晃晃荡荡,来回摇摆,似是死去。正是他们话语中的那名女子。
崔韶杨怒从心生,不由分说,几个跳跃来到那两个无赖身前,一下将他二人都绊倒,用剑鞘指着他们的鼻子,怒道:“你们两个畜生,到底对那个女人做了甚么?”那二人抬头一看是个人,长的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登时心中稍稍宽松,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大大侠饶命,我们甚么也没做。”崔韶杨做了个要拔出剑的姿势,道:“没做?那她怎么在水上飘着,一定是你们图谋不轨,那女的为保贞洁,跳水自杀,分明就是你们害死的,还敢狡辩?”那二人齐道:“不不是这样的,大大大侠,我们下去的时候,她她她已经死了。”崔韶杨怒道:“胡说八道,我这就杀了你们,为她报仇。”边说边拔出长剑,剑身一晃,杀气森森。
那二人一见他来真的,当时一个吓拉了,一个吓尿了,屎尿污身,臭不可闻。一齐道:“大侠,不要误会,事情是这样的。刚刚我们看到桥下面有个人影,于是下桥观看。等我们二人走到她身边,发现她她她正斜靠着桥墩坐着,我们只是过去拍了她一下,还没看清楚她长甚么样子。突然她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一头栽倒在水里。不关我们的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大侠若是不信,可下桥去查看。”崔韶杨将信将疑,本想一剑阉了他们。但始终没下的了手,心挂那女子到底是谁,就把那两个地痞无赖给放了,临放前怒道:“若再作奸犯科的话,定将你们碎尸万段。”那二人听完,夹着狗尾巴一溜烟跑了。
崔韶杨复又下桥,心中惶惶不安,生怕万一她是师妹,那……那我活着还有甚么意义?若那不是,这女子又是何人?怎么深更半夜的跑到这人际皆无的小桥上自杀?他拖着双腿,走的极慢。眼前那女子面朝下,身体一半泡在水下,一半浮在水上。原道这小河口的河边水很浅,只没过膝。再说水中杂草丛生,尸体被水下的水草擎着,所以没有完全沉入水底。
崔韶杨走入河中,河水漫过膝盖,冷彻透骨。渐渐来到那具尸体近前,没等翻过她的身体,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忽见那女子样貌身段,像极了师妹颜小昔。他流泪自语道:“师妹,我,我还是来迟了,若是我早来一时半会,或许还能见到你。可是你怎么就那么傻,非要自寻死路。要知道,你有没有失身,我是不会介意的,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说着,泪水流入嘴角,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去翻开她泡在水里的身体。
鼓了几次勇气,始终没敢反过来,他怕,他很怕担心的会变成现实。在水中站了良久,咬了咬牙狠下心,双手猛地用力将她翻了过来。
第四部分
是一个美貌妇人的尸体,不是颜小昔。虽有些相似,但那妇人是一副瓜子脸,而颜小昔是圆脸。只见那死去的妇人五官精巧细致,皮肤毫无血色,双目紧闭,嘴唇惨白。崔韶杨顿时舒了口气,有些激动道:“谢天谢地,不是师妹。”一摸脉象,才知死了约有半个时辰。果真不是那对地痞无赖害死的,可她是怎么死的呢?这时他发现水上飘着一个小瓷瓶,拧开瓷瓶盖子微微凑上一嗅,没有任何味道。摇了摇瓷瓶,觉得装着甚么东西,又大胆倒在手上些许,是些白色粉末,“是砒霜!”崔韶杨惊道。他当即断定这女子并非淹死,而是服用过多的砒霜致死。
既然不是颜小昔,当即从水中走出来。刚要上桥,忽想,虽然她已经死了,但也不能让她在水中泡一夜。想罢,抱起她的尸体,飞身跳上桥。找了两张草席子,一张铺在她的身下,将那尸体平放在草席上。又将另一张草席盖在她的身上。心想:“不知你为何自杀,但只要天一亮,路人便发现你,等你的家人寻来,自会将你埋了。
待他忙完,离开小桥,倚坐在不远的树下。等到天渐渐放亮,过会,只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耀人双目。果不出所料,一个村妇模样的人首先发现了那具女尸,大声叫嚷,引来无数人前来观看,之后又赶来一个男人,那男子痛哭流涕,命人将她尸体抬走。崔韶杨一直在树下偷偷观看,顿时心下大宽,觉得做了一件好事。
之后他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路上车马喧嚣,过往行人不间断。走了几里地,腹中饥饿,肚子咕咕乱叫,当下从身上掏出些散碎银两,找了家小饭馆,走进去,叫了声:“伙计,上菜。”那小伙计见他富家公子打扮,笑脸相迎,点头哈腰道:“这位爷,您想吃点甚么?”崔韶杨盘算着这一路盘缠或许不够用,想了想道:“捡些最简单的饭菜上即可。”那小伙计一愣,转回身去准备饭菜,撅着嘴低声骂道:“见你这公子爷的打扮,还以为是个有钱的主,没想到是个穷光蛋,真他妈败兴。”
崔韶杨对此毫无察觉,片刻,饭菜端上,一碗白饭,两个鸡蛋,是够简单。崔韶杨端起白饭,大口吃着。那小伙计忙去照顾其他客官。崔韶杨忽叫伙计道:“哎,这,这怎么吃?”那小伙计扭回身,见他拿着鸡蛋,左看右看,似是无从下手的神情,止不住惊讶道:“爷,这鸡蛋你没吃过吗?”崔韶杨道:“吃过,只不过以前吃都是吃现成的,但我始终不知道应该怎么弄开它,从哪里剥开皮?”那小伙计听闻顿时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连手中的盘子也掉在了地上。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哄堂大笑中,崔韶杨饭也没吃完,臊红着脸,像条丧家之犬般离开饭馆,真恨不得在地上扒个缝,钻进去藏起来,躲一阵子再出来。心情极度沮丧,在街上走着。心道:“自己武功低微不说,连个鸡蛋都不会剥,谈何去闯荡江湖?去报仇雪恨?还不如死了算了,居然被几个不会武功的人嘲笑成那样,我发誓绝对不能有下次,谁在嘲笑我,我就杀了他。”一想到这,心情更加低落,他父亲从小教他读书练剑,每当他想弄死一只蟋蟀之时,都会被父亲严厉斥责,道:“万物皆是生灵,皆有生命。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这样弄死他,就不怕他日遭到报应吗?”
第五部分
他想着诸多心事,脚下越行越快,时至晌午,周围都是低矮的房屋,渐离热闹的街市。眼见午饭时间将至,于是跑到高山上,捉了几只野兔,可是要怎么吃?想起父亲的谆谆教导,看了看几只活泼可爱的野兔,又不忍心烤来去吃。他就这样在树下大石上,呆坐半晌,思绪万千。饥饿感时时袭来,只好强行忍着,眼睁睁看着手里拎着的肥美的野兔。忽然,他想到杨慎矜的一家上下,全部被杀于东华山上,场面鲜血淋漓,首级不见,不寒而栗。东华派被朝廷的杀手几近灭派,自己的挚爱颜小昔在孤冷的黑夜遭那少爷的强暴,卫成罡拿着用泥包着的盛大昌的人头谎称是叫花鸡让他们食用……这意味着甚么?时至今日,才发觉自己性格是那么懦弱,甚至连几只兔子都不敢杀。
想到这,一股怒火从心底而生,闭着双眼,紧咬钢牙。又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目,将几只兔子拎在半空,狠狠地摔在地上。可怜那几只野兔被他大力一摔,脑袋磕到岩石上,血流不止。而后他抽出剑来,一顿乱剑,将其刺成了蜂窝,血溅一身,流淌满地。崔韶杨“哼”了一下,冷冷的笑了几声,又从身上取出引火器具,将野兔烤了个半生不熟,大口的撕着生兔肉,吃的香甜之极。忽的想到甚么,掏出那块被灰衣人打掉的残耳,也没在火上烘烤,一口塞进嘴里,使劲咀嚼,生吞了下去。又将两侧的头发往下压了压,将双耳都盖住,遮挡残损之处。
正当他在狼吞虎咽之际,听不远的树林处有人声传来,回头一瞧,是两个五大三粗的樵夫。只听一人道:“哎,你知不知道,最近咱们兴隆镇可不大太平。”另一人道:“我岂会不知,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有良家女子死去,这事可真是奇了怪了。”“就是就是,现在我整天让女儿大白天都在家里,不敢让她出门。你也跟你女儿说声,最近风声很紧,别让她轻易出门。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说,那些女子生前都被猥亵过,怎肯含垢忍辱?所以都自杀了。”再说之时,两人越走越远,听不清楚了。
崔韶杨心里咯噔一下,自从师妹颜小昔被歹人欺辱之后,就对类似的字眼异常的敏感。为了打听的更清楚,悄悄的跟随在两个樵夫之后,只听他们说道:“前些天,我们邻家王大妈的女儿,生的俏丽动人,当晚回到家后忽然举止有些异样,王大妈也没在意。没想到,第二天清早,忽然发现女儿在自个屋里上吊自杀了。还有,兴隆街上开酒馆的那个赵老板,他女儿本已跟张太守的大儿子结为连理,正筹备办公事。没想到,失踪两月之后,被人发现他女儿死在了枯井里,衣衫不整,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惨不忍睹。再有,富商贾万青他小妾,生的国色天香,谁见了谁都心里痒痒,一样逃不过魔掌。昨夜死在了小河口的桥上,经人鉴定,是服了大量的砒霜致死。可疑的是,尸体似乎在水里泡过,不知道是谁又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放在桥上。照我说,这人可够大胆的。”“说不定是诈尸,自己从水里走出来的,然后躺在桥上。”“胡说,听闻她身上身下还盖着草席子,死人怎会给自己铺草席子?肯定是人所为。”“不管了,总之这几天大家都要小心谨慎。”“言之有理,死的全都是姿色不错的女子,而且生前都被侮辱过,不知道是谁这么丧心病狂。”“肯定不是一个人做的。”“我觉得也是,否则不会如此胆大妄为。而且这些人行踪诡秘,来无踪去无影。行了,别说了,说不定他们就在附近听我们说话呢。”“嗯,嗯,快走,快走。”他两个樵夫没敢再多言语,挑着柴,匆匆沿着小路下山回家了。
第六部分
崔韶杨心里犯嘀咕,会是谁做的呢?躺在草丛里想了半天,突然身子跟着剧烈抖动一下,自语道:“一定是他们,一定是那个少爷做的。我想,这事除了他没人能做出来。”一想到师妹颜小昔也曾遭遇他的毒手,忍不住咬碎钢牙,怒气冲天。心道:“我正愁找不到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夜何不回镇守夜,看看能否找到甚么蛛丝马迹。若是碰见他或者他的手下,我就替师妹报此大仇,以除我心头之恨。”
想罢,下定决心。提剑急急下山,赶回兴隆镇时,日头已经偏西。躲在墙角里,好容易挨到天黑。大街之上行人稀疏,过客匆忙,灿耀星辰漫天挂,灯火万家夜阑干。此时崔韶杨纵身上了房顶,提着剑,四下搜索。
巡过一条街,又过另一条街,直到后半夜,兴隆镇依然沉睡不醒,安静祥和,毫无贼人的踪影。崔韶杨人困眼乏,哈欠连天,有几次险些从房顶滚落下来。但一想到那少爷丑恶的行径,师妹颜小昔双眸含泪,就咬咬牙硬挺过去,同困意誓死作斗。
等悄悄走到一家贫宅之顶,只听下面有男女争吵小孩啼哭之声,接着摔盘砸碗,倒桌推椅之声,不绝于耳。崔韶杨耳贴瓦片,细细听来。那男人道:“贱人,老子养不起你,你就去找小白脸,那小子是谁?说!”言毕,传来一声结实的巴掌声,显然打在了那妇人的脸上。那妇人呜呜直哭,道:“我跟了你这许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你怎会如此怀疑我?这些年,不管过的再艰辛,我都无怨无悔的跟着你。而你呢?跟那些狐朋狗友喝了点酒,一回到家,就打妻骂女。你这是又在外面听了谁的挑拨?如此贬低我,污蔑我?”那男人狠道:“你不说我就掐死你!”崔韶杨赶紧揭下一片瓦,低头看去。果见,一穿着粗衣的高大男子双手紧扼住一妇女的脖颈,那妇女泪流满面,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见那男子如狼似虎越发用力,这妇人的性命危在旦夕。
崔韶杨对于男人欺负弱女子的情景最为看不过去,气的紧握长剑,恨不得一下刺死他。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他想,这闲事,我还就管定了。说着就要纵身跳到园中,冲进屋里。还没等跳进去,只听一声破门而入之声,那妇人“啊”的叫出声来,那男人问道:“你,你是谁?怎敢私闯民宅?”屋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哈哈笑道:“我,我就是你老婆每夜朝思暮想的人。”那女子道:“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休要胡言乱语,你给我滚!”崔韶杨赶忙从屋顶向下望去,只见刚才破门而入之人,是一个驼背老,身着青衣,身材瘦小,并不认识。
那驼背老笑道:“你啊你,有那么美貌的妻子相伴毫不珍惜,却又想双手掐死她。不如这样,反正这老婆你也不想要了,干脆送给我得了,我替你掐死她,意下如何?”说着,身形快似闪电。倏忽一下,从门口直至那男子身前。那男子张着大嘴还没叫出声来,眼前青衣一晃,人影一闪。再看时,驼背老不见,老婆无影,房中只剩他孤独一人。
第七部分
崔韶杨暗叫:“好快的身手!”那驼背老背着那妇人,点她哑穴,脚下轻轻一点,一跃上房。连番在房顶上几个跳跃,身轻如燕。崔韶杨心中暗想:“莫非,莫非他就是那作奸犯科之人?”想着,耳旁生风,急急追去。一口气跟出五六里路,那驼背老飞到荒山之处,一扭身钻进一个山洞。崔韶杨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只瞧那人轻功,自己就远远不及。倘若真交起手来,凶多吉少。
他悄悄躲藏在山洞之外,准备伺机动手。忽然,只听那山洞中传来驼背老“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传出仿佛是何物事撞到墙壁上的一声闷响,顿时里面又声息皆无,让人纳闷。过了片刻,只听山洞里有人朗声道:“那位兄弟,外面阴凉,何不进来坐坐?”崔韶杨一时心惊,暗想:“他在指我吗?如果是我,那他怎么知道的?我跟踪之时,他并未回头望过一次。如果不是我,如此贸然出去,岂不是自暴行迹?”他思虑着出不出去,山洞又有人声传来:“莫非你要老夫出去请你不成?”崔韶杨鼓足了勇气,正欲起身而入。忽然对面草丛一晃,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崔韶杨吓了一大跳,定睛细看,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被掳走妇人的丈夫,方才要狠命掐死她的人。“他怎么这么快来了,莫非他是练家子?”
那高大的身影一声长笑,说道:“傅今朝,你上当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话时,一跃进洞,轻功着实令崔韶杨吃了一惊。崔韶杨脑袋似是被人打了一棒,“傅今朝?那驼背老居然是傅今朝。”只听他二人在洞里道:“傅今朝,没想到吧,中了我派的梨花针,就只有一个时辰的寿命。”傅今朝冷笑道:“没想到,还是被你们追上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那人道:“此事说来话长,还颇费了一番周折。我们先一路派人到雁荡山的脚下,发现你不在山上,本想问一问你那师兄是否知道你的下落,没想到史孤信也不在山上。鼎鼎大名的雁荡山一派人际皆无,连个看门的徒弟也没有。于是,我们出动全派的精英弟子,天涯海角,到处寻你。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弟子报在岭南发现你的踪影。我们掌门当机立断,命我率领一帮弟子飞马前来,取你性命。”傅今朝道:“我傅今朝自负聪明一世,却不料没看出你们的把戏。”那人“呵呵”笑道:“论武功,我们自然是打不过你,只好想一想其他的法子。傅今朝你生性贪色,而且弄的整个兴隆镇鸡飞狗走。所以,我同教友商量好对策,这才将你抓住。”
傅今朝语气渐渐迟缓,似是毒性发作一般,说道:“好,好计策。我本正在兴隆镇寻找下一个美貌的女子,忽听一座房屋中传来打闹之声,便偷偷观瞧。现在想来,必是你们苦心商量好的计策,在我经过之时,故意打闹叫喊好引我上钩,是不是?”那人道:“你现在知道,恐怕已经太迟了。看你身中三只梨花针,全身开始麻木,渐无知觉了吧?”傅今朝道:“不错,好在眼睛还能视物,嘴巴还能说话。不过很可惜,你那相好,在暗算我之际,被我一掌打死,你就不感到心疼吗?”那人笑道:“她只是我的一个侍女,死不足惜。再说,她将梨花针打在你身上,方便我取你狗命,已是立下大功一件。掌门知道后,反倒是她的光荣,何来可惜?”
第八部分
崔韶杨心话:“这是何门何派?居然如此残忍?想必,是些邪恶教众。”傅今朝继续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姓莫,名叫莫如海。实属三当家高骑虎手下,派中身份低微的弟子。”傅今朝道:“老夫此生做了不少的亏心事,眼下被一个小辈杀死,也是前世的报应。”莫如海道:“如果你不偷学本派不外传的神功,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可惜你资质愚钝,没有领悟到神功的精要所在,致使体内真气流失,内力损耗殆尽。这都是你罪有应得,自食其果。”傅今朝道:“就算是我咎由自取,但是贵派的神功还不是由老夫在江湖上发扬光大?你口口声声说老夫资质愚钝。但又问,你们风月派的历代掌门可有人练成过风月神功?风月派在江湖上名号如此响亮,也算有老夫一半的功劳。”莫如海怒道:“姓傅的,若不是因为这个,我派掌门也不会急于派人遍寻天下要杀了你。你不提便罢,如今还有脸说出来。你在江湖上作奸犯科,致使多少良家女子自尽而亡,多少家庭毁于一旦。江湖人人皆知,你为的就是修练我派不传的内功心法风月神功。十几年来,令我风月派上下被江湖人笑骂,在武林中传为笑谈。你这罪大恶极之人,我一定要杀了你,带回你的人头给掌门。”
傅今朝一声惨笑,莫如海接着说道:“风月神功,乃是只传掌门的秘密奇功,手下教众自是无权修练。前代的掌门临死之前曾千叮万嘱,本派神功就算依法修练,都是玩火自焚,有性命之忧。就为此,才被称为三大禁功之首。十几年前,前代掌门修习神功,不想内功尽废,西去不回。这才让你偷入我派,有机可乘。”傅今朝道:“听你言下之意,你是说老夫重蹈你前代掌门的覆辙了?”莫如海点点头,说道:“跟你说那么多,无非是让你死得瞑目。我这就割下你的首级,去见掌门。”
说着,一剑出鞘之声,崔韶杨大骇,心道:“这傅今朝虽该千刀万剐,但他还不能死,我还有诸多话要问他。就算要他死,也必须死在我的手中。”想着,不由分说。闪身入洞,果见洞中那妇人死在地上,傅今朝坐在她的旁边,神色憔悴。肩上插着三只银针,那银针的尾端呈梨花瓣的模样,想必就是梨花针了。莫如海正一剑向傅今朝脖颈间划去。间不容发之际,崔韶杨疾奔至前,用剑鞘轻点莫如海身后命门穴,被点之下,莫如海当即腰间一软瘫倒在地。接着,背起傅今朝,飞向树林,逃离此地。
正向前疾驰着,傅今朝言语无力,低声道:“小兄弟,你是谁?你快把我带回兴隆镇。”崔韶杨并无答话,停下脚步,将他扔在树下。用剑指着他,怒焰圆睁,道:“傅今朝,我救你出洞,不是不杀你,而是好让你死在我的剑下。”傅今朝眼皮松弛,紧撑着睁开双目,看了看他,并不认识,奇道:“小兄弟,我们素未谋面,不知与你有何冤仇?”崔韶杨怒眼中流出泪水,道:“你可记得东华山上的颜小昔?”傅今朝想了半天,才道:“颜小昔?那屠乐邦柳不恭要寻我报仇,那带着面具手拿笛子的也要寻我报仇,而你是谁?为何也要向我寻仇?想不到,那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多人喜欢她。”崔韶杨道:“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师妹,你竟敢侮辱她,我就要杀了你。”傅今朝笑道:“我没有侮辱她,你找错人了。”崔韶杨道:“我问你,你可知我师妹现在的下落?如果你知道,说出来,我就不杀你,饶你一命。”
第九部分
傅今朝摇摇头,表示不知,而后道:“小兄弟,你不能杀我。当夜我抱着她从船中飞身上岸,来到无人之处,正欲行事。不想面前人影一晃,一股白粉扑面而来。我没有任何防备,双目进入大量石灰粉。我情知不妙,听风辨物,仓皇而逃。以后的事情,我根本不知。你却为何要杀我?”崔韶杨怅怅不快,正与穆朝恩所说无二。一屁股坐到地上,自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傅今朝道:“年轻人,你不必杀我,老夫身中风月派剧毒暗器梨花针,自知命不久矣。你可否背我回兴隆镇,兴隆街上有一口枯井,枯井中有一所密室,你……你可否背我去。”说着,奄奄一息,命在旦夕。
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崔韶杨将他背起,看他到底要做甚么。
在傅今朝指引之下,在镇中拐弯抹角,走了不少的冤枉路,方才来到要到之地。在一个墙角之下,有一个枯井,井旁杂物堆积,荒僻阴凉,毫不引人注目。傅今朝道:“跳下去。”崔韶杨向井下一望,这井深约有三丈。就算跳下,也无大碍。依言行事,崔韶杨背着他“扑通”一声来到井下,用手扶着井壁,只觉又凉又滑。傅今朝毒性发作,声音越来越弱,道:“脚下有一块凸起的岩石,你用力踩一下。”崔韶杨丈二和尚,不明就里。低头用脚来回探物,果不其然,平整的井底,有一块圆形凸起之物。先是微微踩踏,纹丝不动。又用力猛踏,这凸起的岩石顿时凹进去。
身前有块一人多高的井壁向上抬起,蓦地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暗夜之中一点烛光刺人双目。傅今朝道:“就是这里,进去。”崔韶杨小心翼翼,缓步走进密室。刚进去,就听身后井壁猛地落下,令人心惊。眼见这密室不算太大,除了一张大床,别无他物。可是,这床上却直挺挺躺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个怪物。崔韶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史孤信。傅今朝道:“走过去,把我放在床上。”崔韶杨问了一句:“这史孤信怎么会躺在这里?”说完回忆到,最后见他是在东华派,他同那使天山浮游掌的灰衣人大战。而后,爹带着他逃离东华山……
崔韶杨见他面无人色,问道:“史孤信是不是已经死了?”傅今朝道:“若不是我救师兄回来,他早就尸骨无存。他还没完全死,不过跟我一样,只剩下半条命了。”崔韶杨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夜傅今朝同穆朝恩拼到紧要关头,忽然感觉身体异样,内力全无,心知必是修练风月神功走火入魔之缘故。这风月神功,乃是风月派镇派之宝,夫妻之间不外传的密功,位于三大禁功之首。只因傅今朝生性好色,是妓院窑子里的常客。日久年深,体力虚弱,渐渐不支。然而听江湖传闻,风月派有一不传奇功,名叫风月神功。此等神功的精华,传说是天人交合,修阳养性,益精补肾,老当益壮,大有神效。虽是传闻,但史上并无一人练成。究其创者,无证可考。
第十部分
只知是风月派历朝历代流传至今。又加当世之风,人人谈*为耻,谈性色变。平白无故给这风月神功蒙上一层神秘面纱。所以,这风月神功江湖人不敢触碰,否则英明尽丧,身败名裂,声名狼藉,臭名远扬。至于为何难以练成,凡历代风月派掌门都不知其因。只知练到初层,内力时而汹涌澎湃,欲火难耐。时而如退潮之海,内力提运不可。更有甚者,突破初层,此时内力大多不受自己掌控,时有时无,乃是习武之人岌岌可危之象。
傅今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长途跋涉,不远千里,来至海拔二千多米的太岳山。山中景色秀丽,丛林密布,实乃理想佳地。相传风月派位于太岳山众山脉之中,极其隐秘。傅今朝在山中寻找七天七夜,终于在山涧之中找到风月派的踪迹。只见那些弟子大多都穿着黑色服饰,犹如泼墨之色,身后衣衫印有白色如风如月的帮派标记,着实显著。
他先是打死一名教众,换上他的衣服。混入风月派大殿,不想是老天助力,正赶上风月派掌门习练风月神功内力衰竭而亡,风月派上下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他在风月派待了三天,之间潜入掌门常去之处,几番寻找。终于在他闭关密室的墙壁之后,发现心法口诀。他心领神会,强行记下,不巧被巡视的帮众发现,使出浑身解数,杀出一条血路,逃命而出。其中有认得他是雁荡二老的人,所以风月派上下,对其恨之入骨,不断派人追杀。
傅今朝辗转大江南北,一边逃离,一边练功。辗转之际,为修练风月神功,不得不寻找助练的女子。出乎意料的是,跟传说中的天人交合,修阳养性,益精补肾,老当益壮的说法迥然不同。反倒是初练云雨之时,难以把持,将女方的精力全部吸到自己身上来,长此以往,自己的精力被吸来的阴柔之力逐渐替代,就如云消雾散。这令他吃惊不小,因为阴柔之力除非女子能驾驭,男子万万行不通。所以风月派掌门大都被困于此,自身内力消失殆尽,驾鹤归西。
傅今朝不断揣测风月神功的口诀,苦思何因,终究无果。为避免自身内功尽失,他又不断修习雁荡山本派的内功,虽是如此,略有改观。直到修练第二层时,他自身内力被化解的现象,才图穷匕见,暴露无遗。直至现在,真气时有时无,内功时弱时强,越发寻找助练女子,只会越发加重。最后终于内力尽废,真元流失。
不知后事如何,且待我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