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进再次把头面对正前方，他已经看到远处山尖初升的太阳散出的光辉，那光辉似乎也照到他的脸上，他觉察到一丝温暖，那光亮那温暖溢满胸膛，让一直纠结疼痛一个晚上心房，这个时候变得舒缓爽朗一些。阳光真美好，闭上眼回味它的味道，记在心田。
张小华等人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瞪大眼睛不敢眨一眼，深怕一眼眨过，人已飘零，可又不忍去睹那似乎已经无法逆转的悲剧上演，任是矛盾纠结也无暇去理清，只是那么看似麻木地站呆立在原地。
初晨的江面泛着水气，拍岸的浪花欢歌如舞，几只水鸟飞远又飞近，朝阳洒在它们的翅膀上，辉映着彩色的光芒，周进闭上眼，听见风的声音，幻想自己也有一双翅膀，左边是爱，右边也是爱。
“周进！你要知道，我差点为了你放弃了我的计划，可你对我那么不屑一顾，就算你不喜欢我也罢，你可以喜欢其他人，偏偏喜欢上她，我不如她漂亮吗？”杜丽这会儿语气平缓地说道，眼睛去看向远处，苍茫如水。
她的话勒住悬崖边的周进，他听清楚了，他睁开双眼，但没有回答。
“但是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也许我的计划会更完美，我的人生还不会结束，但我也不知道如果继续活下去，我会不会过得比以前快乐一些，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死不足惜？而你就这样死去你不觉得可惜？”
“每一个生命失去都是可惜的！同样是可惜，但意义却各有不同。”周进回答道。
“你觉得你如果这样死掉就意义重大，我如果死的话就一文不值？”杜丽问道，语气平静。
“我死掉的意义并不是重大，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有，我并不想死。只是我的死会换来另一个生命，而你的死除了失去一个生命外，留下的全部是痛苦。”
“痛苦？谁会为我的死而痛苦？我的生命从来都没有被人珍惜过。”
“荣军，他会痛苦的。你舅舅，他也会痛苦的。你妈妈，她也会痛苦的。张小华也会痛苦的。如果我没有死，我也会为你痛苦的。”
“哈哈哈！但我的死会让一些人高兴的，他们会高兴地看到我死掉，因为我伤害了他们。”
“没有人会高兴，所有人都会悲伤，因为你的死让他们想起的并不是愉快的事！那些痛苦并不会随着你的死而消失。如果可能，他们会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宁愿你有幸福美好过去，谁都愿意祝福漂亮的女孩子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显然周进的话在杜丽的心里掀起了波澜，但她不愿就这样被说服，“周进，你把这世界说得这么美好，可为什么我经历和面对的都是丑陋和不堪呢？”
周进轻轻呼吸一口气，说道：“生活中的确有很多虚假的伪装，我们编织了很多无法实现和达到的梦想，那些美丽的肥皂沫引诱着我们向那个方向去追逐，我们永远都不能将那些美丽握在手里，但我们永远都自欺欺人地朝那个方向进发。因为什么？因为那样至少我们会离那些美丽更近一些。就像树从发芽的那一刻，把美丽的天空作为毕生的追逐的目标，它永远无法企及，但即使那样，这样的信念会让它长得更高更壮。”
“我是一个没有梦的人，活在坚硬冰冷的桎梏中，引导我成长的不是梦想，而是那些仇恨。那些仇恨让我坚强，它给了我力量，让我没有放弃，坚持活下去，它像一个朋友陪着我一同成长，如今它开始从我的身体里剥落，开始枯萎，它就要死去了，我能感觉得到。”杜丽拿开放在悠悠脖子上的手臂，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苍茫无神看着滔滔的江水。
周进在她的眼神里看出死灰般寂寥，“其实你的心里不完全被仇恨占据，其实你的心里也有着爱，只是你从来不承认而已，因为你认为爱是一种懦弱的事情，你渴望得到但却得不到，你便假装不需要。”
杜丽把眼神收回落到周进的脸上，那张脸上映射的光辉也反射到她的眼睛里，使得那灰寂的眼睛有了一点光泽。
“你爱你的妈妈，你一心想要治好她的疾病，所以你才绑架了静静，你以为消除深埋在她心里的阴影就可以让她恢复。你给静静做了整容手术，看似为了医治你妈妈，或许也可以说是为她而作的救赎，其实也为你自己，虽然你身体上没有遭遇烫伤的真切伤害，但是你在心理上也承受了静静一样的伤痛，因为你妈妈的言行举止极深地影响了你，所以你真实体会到被烫伤的创痛，它在你的心里也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当你得知静静没有死亡的消息，你觉得有机会改变这一切，所以你毫不犹豫地去做了，虽然动机为了你妈妈和自己，但实则也源自于你内心对于同样不幸者静静有着巨大的同情，这份同情埋藏在你心里很多年，所以你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周进！你这是在夸我吗？你是在讨好我，让我放过你们？其实你不必说好话，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杜丽不屑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不习惯别人对你释放一点点善意和友好，你怕欠任何人一点点人情，但实际上你所欠的人情何止一点点？你母亲生了你，给了你生命，你却在她老无所依时要离开她；你的舅舅虽然他没有给你很好的照顾，他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这个家庭出了你之外他还有别的人要兼顾，在他的心里他何尝不为自己没有很好地照顾你而内疚，如果他不爱你，你看他为何要这样痛苦不堪？你无视这些也不承认这些，是因为你胆小和懦弱！”
杜丽没有说话，她抬眼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胡红军，他的脸上满是苦楚，晨风吹乱他稀疏而花白的头发，显得些许憔悴而苍老，厚厚的眼镜似乎要从鼻子上跌落，眼镜后的一双眼神那么沧桑抑郁。
杜丽一声叹息后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他不是不关心我们，只是舅妈的个性太强了，舅舅也经常和她吵架，每次他们吵架我就特别高兴，舅舅常常半夜在阳台抽烟，我就觉得他那个时候心里是装着我和妈妈的。”
“小丽啊！舅舅心里一直都惦记你们，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能不顾！你骂得对，舅舅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舅舅深怕让家庭变得不完整。当你上了技校后，你就不回家了，你知道舅舅心里有多难过吗？当你舅妈去世后，我多么希望你能再回到家中，可只是偶尔接到你的电话不见你的踪迹，孩子，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回到我身边，也好弥补对你们母女的愧欠！”胡红军老泪纵横。
此时的杜丽的脸上也挂满泪珠，颗颗坠落被风吹散，“不要说了！我没有恨你，你也是个不幸的人，今后的日子要开心地生活！表妹比小时候漂亮，真好啊！妈妈，告诉妈妈，小丽一定帮她找到爸爸的！”
杜丽偏过头去看着滔滔的江水，眼神迷离
“小丽！小丽！你可不要吓舅舅啊！你快过来，过来啊！小丽！”胡红军的声音抖得厉害。
“杜丽，你听我说------”周进提高声音说道。
“我已经听你说了很多，你说得真好，像冬天的阳光一样。如果你是我哥哥就好了，我曾有一个哥哥，可惜他死了，他死了让我太孤单了，他那么小为什么那么悲伤，如果他活着，我会不一样！”
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我当初遇上的是你就好了，呵，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种特别的感觉，现在想想也许你能给人带来温暖吧。荣军他爱我，再也没有人像他那么对我好，但是我是雪他是霜，雪上加霜该有多冷啊！是啊，好冷，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好冷，好像生活在黑暗的地窖里。”
太阳已经爬升到山顶，露出璀璨的光芒，映亮了整个山岗，也把光辉落在众人的脸上。
只有杜丽背向太阳，泪水风干的脸在阴影里模糊不清。众人想要再去辨清，却连身影也失去。那一眨眼间，落叶飘零，随风而逝，看那滔滔江水依旧东流，水鸟飞近又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