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屈风本要回到租住地，可喜妹偏要拉着他出去逛逛。时值仲夏，早上的太阳刚转白昱，热力便急遽抬升了。街道上，灰色，黑色的硬板路面被来往的车辆不停摩擦着，一股股热腾腾的气雾便四散弥漫开来。
在这种热天里，如果没有什么必做的事，城市的人们宁愿守在舒适的空调屋里，足不出户。屈风不属于城里人，但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信步压马路。屈风不怕热，他怕的是平洲燥闷的空气中那些永无休止的嘈杂、不安和争吵。从某种潜意识来说，屈风是讨厌城市生活的。当初他报考中专除了是想早点出来找份工作，减轻家人负担，还有一面就是他认为中专学校尽是农村生源的集合地，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才不觉得压抑，才有共同语言，而大学相对来说城市的孩子占据多数，可能沟通起来会有障碍。
后来，屈风也客观地分析过他的这种心理，其实这正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他是怕人笑话才退而取其次罢了。随着开学伊始，屈风不自信的状态才慢慢得以改善，他认为自己并不比别人差，从入校前的诺诺少言，到后来学校演讲赛上夺过奖，再到后来工作上的表现，都充分证明他自己还是有些能力的。他相信只要善于总结，勤于补拙，战胜虚怯，每个人都能塑造一个真我英杰。
然而，屈风窝在心里的城与乡的沟界意识还是远远没有被抹去。到现在他身边的朋友多是和他一样来自农村的人。
他认为只有和他们在一块才有真正值得聊叙的话题，彼此间也不显得生涩与做作，就像现在和他一起合居的大喜和喜妹。屈风很享受这种无所拘束的生存状态，而佟一漂经常奚落他说这是纯粹的心理和生理需要，还说屈风这么做完全是想找刺激，寻*欢。屈风想不到平时吊儿郎当的佟一漂还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词句来，他没有反驳，抑或可以说毫无必要。在他这种浪荡之人面前辩解讨论，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
屈风不排除男女合租形式中蕴含的新奇和欲望，但用“*”字来形容未免有些过火。入住后，屈风渐渐了解了大喜和喜妹，在他意识深处他便真拿她们当作姐妹看待了。这种意识一直持续到昨天晚上。
喜妹的突变着实给了他当头一棒，要说有个女孩子喜欢自己，那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骄逸的事，然而屈风对于喜妹的表白的确没有一丝悦感，他觉得这样很对不起潘小茹，从昨晚他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喜妹后，他这种罪恶感就油然而生了。
他认为这便是脚踩两只船，按照港台时髦的说法就是“劈腿“。这可不是小事，而是严重的有损脸面的事。
屈风清楚地记得在他六岁时看到的场景，那时正值隆冬天，村东的青湖水面早就结冰封严了，早上他在一些大孩子的携领下去那儿滑冰，于是他就看到了春柳姐。
春柳姐的脸贴着冰面，脸色已经变得瘀青。见到此景，他们个个全都吓坏了，缓过神后才慌忙回村喊大人，这儿只留屈风一个人看着。屈风望着冰面下的春柳姐，春柳姐也望着他，嘴巴微张，像是要跟他讲话一样。
村里的几个壮劳力拿来长柄的夯锤和錾子，一点点小心将冰面錾成一个圆后，才把春柳姐抬上来。此时的春柳姐还沾在冰块上，他们又扛来干的玉米秸秆点着火，将春柳姐和冰块一起挪过去煨烤了一会，春柳姐总算和冰块脱离开来。春柳姐全身没有穿一件衣服，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是青黑青黑的。六岁的屈风从春柳姐被抬出来便一直无止地哭，他想春柳姐在下面一定冻坏了，她望着他时兴许便是要告诉他她真的很冷。
到了懂事年纪后，屈风才明晓春柳姐的死因。春柳姐家里只有女孩，她行大，按照当地规矩，留守在家招赘的首先要从大姐开始。春柳姐起初不愿意，她已经有个外村的相好了。然而在家人的威*下，软弱的春柳姐只能忍屈应下媒人介绍的这桩入赘婚事。结婚后，男人待她很不错，春柳姐也日渐收起外心，一心照顾家里。
孰知好景不长，村里便传出春柳姐外面有野男人的桃色新闻，这条新闻最终也得到了春柳姐的口头印证。春柳姐一下声明狼藉，坏了名声的春柳姐没少受家里人的打骂和村里人的白眼，到后来肚子便渐渐大了起来。
要说婚后的女人大了肚子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也是喜讯，可自从春柳姐怀上孩子，她的家里便蒙上了一层阴影，等到春柳姐的肚子像口小圆锅那么大时，入赘的男人便不告而别，从此再无影踪。春柳姐生完孩子刚满月就赤身跳进了村东冰冷的青湖里，尔后等着波面上清澈的湖水一点一点凝结静止。
春柳姐死后，这件事也就成了村头巷尾热议的谈资。人们对此事的评判无疑是说春柳姐是个坏女人，是个脚踩两只船的浪荡货，可还有一种说法是为春柳姐叫屈的，大概是讲入赘的男人是个没用的太监，春柳姐实在憋熬不住这才寻的旧相好。不过这种讲法最直接的当事人春柳姐一死也就无法证实了，只当是为春柳姐以及家人找兑一点颜面吧。
如今年代虽已更迭，但对于屈风来说，这件事无疑给他童年的记忆烙上了深深的印痕，直到影响至今。脚踏两只船的代价显然是沉重的，有时候真是要付出鲜血与生命的。
所以，喜妹向他表白后，现在又邀他一同闲逛，这绝不是个好兆头。还有更遭的是喜妹为了和他能有更多的见面机会，这一周竟申请调到了夜班。喜妹在厂里是做生产统计，一直上长白班，不知道她的上头怎么就会答应的。
——势必要乱！屈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