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工作实习里他们几乎都是在这种猜疑和对决中度过的，自从佟一漂挑开和王虚与他们之间这道无形的豪垒后，他们就完全势不两立了，此后所有的讨论和会议一概取消，王虚也不再横加管束甚至是例行公事内的管理。故此他们在深圳最后的一个月时间显得无比欢松。
这种氛围佟一漂十分喜欢，他和她的小美妞有了更多私自相处的机会，到实习结束后他终究有没有把小女孩占有了屈风不得而知，屈风每天要考虑的是回到平洲后他们的结局将会如何？闹到这种地步，王虚一定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的。在深圳他是势单力薄，有些欠爽乏悦之事他可以缩颈隐忍，可是一旦移师家门口，他可能就会换作另外一副嘴脸了。
屈风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不会像佟一漂那样看得开。佟一漂动不动就是“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对美利龙餐具厂压根就没报有多大希望，拉长级就这点工资在平洲任何一个厂都能寻得到，他不在意什么拉长拉短的，到哪里都是吃饭。
屈风对这个主管职务还是相当看重的，就像王虚讲的，在平洲的外企公司内，中专学历的人就可以担任主管那可是凤毛麟角，现在他已然是这不多见中的一份子了，他很知足，不管美利龙餐具厂到底算不算是个真正的外企，他都觉得在这里不会白干的，能和一个新厂一起成长，日后定将受益颇丰。假如以后有机会外出创业，这可都是笔笔难得的财富。
实习返回后，王虚一定会找他麻烦，屈风心想。说不定他早已建议总经理给他下刀了。根据实习中的考评结果，对于那些表现太差劲的人公司完全可以进行劝退处理。屈风和公司已经签订了正式合同，大抵那个时候厂里生怕员工很快离职和他现在担心自己职位不保的心绪是一样的。厂里之所以在他们一进厂就怂恿签约正式合同也很容易理解，凭厂里给主管开的薪水，一般同级跃槽的人是根本不屑一顾的，这样显然在招工难度上增加了不少。
按理说，签订合同后，公司在辞退员工方面就要谨慎许多，可屈风最担心的不是被辞退，仍是职位问题。狡猾的王虚肯定不会在人事方面花费心思，那就只能在工作上给他穿小鞋，找难堪。要说职场中的中国人整人的经验绝对老道生花，他会很柔软的像打太极拳一样无声无息地就能让你自动离开，而且表面上还不露一点声色。屈风在原来的厂里就见识过这种“软鞭子”，所以他也预想了几套常见的应对方案。
无论屈风预想出多少种可能，但这一种结果是他完全不曾料到的。回去没多久，他就被从主管位子上掳了下来，职位降为大组长，而王虚也官将一级，代替了赵大男原先的主管职务。除了佟一漂这种拉长级别没有变动之外，其余人等一概降下一个台阶。这种情状是所有参加实习的人都没想到的，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王虚，生产经理和生产主管这两个职位那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告示刚贴出来后耐不住的王虚便找到了总经理。总经理没有给他过多解释，只说先让大家到基层锻炼锻炼，多干干活，活干多了自然就没心思抱腰摔跤了。无疑，总经理映射的就是他们在深圳分为两拨勾心斗角的事。王虚离开时，总经理还不忘给他打了一记强心针，他说，当然，这次调整也没有彻底定位，谁都还有机会。
王虚以为这只是总经理给他来的一个下马威，一方面他要在他们面前树立威面；另一方面也是对王虚自身的不满，不管这里面到底是谁的问题，首要追究的就是领导责任，起码可以定性为管理失准，水平不济，尤其佟一漂的那封信，它对王虚的信任危机直接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等待恢复原职的王虚变得很勤奋，他每天基本上都在车间内活动，包括屈风他们也都积极地表现，等盼着总经理能够收回成命，然而他们最后等来的却是新一任生产经理。这时的王虚才真正看出总经理的决绝之意，当他再找到总经理理论时，哪知总经理也是一脸无奈，他苦笑着说，这事你可以继续找下一任总经理说叨说叨。
前一届的领导班子大换血后，王虚还是不死心，他果真找到了新来的总经理表白心意。新任总经理也是那般做派，当场不做论判，只说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结果。
一个月后还是毫无说法，眼见新任生产经理和下面的员工打得愈发火热，王虚有点心灰意冷，不过他没有立刻提出辞职，而是又耗了几个月，也就在上周才横下决心，写了一份七八页纸的辞呈递了上去。王虚先前不提出辞职是因为他一直没找到什么好的出路，在这里起码还可以逍遥自在地闲手领工资。
屈风最大的死对头王虚就要走了，现在竟还冒出在背后捣鼓他的人，这是屈风实在想不明白的。他认为自己的人缘怎么也不至于差到那份田地。所以这次屈风抓心挠骨地想要把这个翻弄明白，主要原因就是这个，此事无果，他肚里窝着的一团闷气是永远不会通顺的。
佟一漂经他一说，他认为这里面还是王虚在捣鬼，他这种人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我觉得不太可能，”屈风说，“累不累的，走了还不积点德？”
“风哥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总喜欢把人和事往好的方面想，“佟一漂说，”世上的人复杂了去了，你以为就看他们人五人六的样子就认定是好人？“
“我没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就是认为他到这种地步根本没必要这样做了，再说我们最近的关系不是一直很融洽吗？“
“你看到的这些都是表面现象，他现在是没盼头了，辞职了才跟我们客客气气的，但这并不能代表他能和我们不计前嫌，明白吗？“
“我看你这人就喜欢把人往坏处想，难道每个人都像你说得这么复杂啊。“
“我没说每个人，我就特指平洲人，我在平洲上了三年学，什么人没见过，他们除了小气扒拉，鬼心眼子一大堆，你说他们还有什么？“
“你怎么老是对平洲人那么不爽的呢？难不成你受过什么刺激了？“
“兄弟，我谈了三个平洲女朋友，她们是什么人你还有我清楚吗？这里面复杂了去了，总之你听我的就没错。“
“噢！这就是你总结的理论啊，什么人找什么鸟，你就这副德行，找的女朋友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现在我不跟你讨论这个，我敢跟你打赌，这事绝对和王乌鳖有关！信不信由你。”
屈风还是不太相信这是王虚所为，近些日子，王虚分明已经与他和好如初了，甚至于王虚还主动地与他笑脸相迎，异常亲和，在这种状态下他又何必再在背后插一杠子呢。而佟一漂还是坚持己见，他说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有事，表面上笑得跟花一样只是为了掩饰他背地里的脏东西。
有时候屈风觉得佟一漂的脑花一定是黑色的，他见什么都是先往坏处想，这真是人各有异，天各一方，屈风正巧和他相反，他见到一个新的事物往往是下意识地向好处寻思，他相信世间流物，还是以善居多。
“你就没发现我们身边有点不正常吗？“屈风见佟一漂执拗地坚持，便打算从另一方面说服。
“什么不正常？“佟一漂反问道。
“那次E-MAIL系统退件一事你不会不记得吧。“
“当然记得。这事的确古怪。当时一怒之下也没找王虚看看电子邮件到底是怎么写的，要是看了，兴许就能知道是谁干的了。“
“这事后来王虚也跟我说了，他说E-MAIL地址里面就有你的名字拼音。“
“这事肯定是我们周围人干的，当时我特意说用我的拼音他果真就那么干了，可惜他没想到我把鸟毛总经里的邮箱记错了一个字母，要是真发出去，这个秘密到现在也没人发现，那样，王虚还以为我连发了两封呢！“
“所以说我感觉我们这几个人里肯定有鬼，“屈风煞有介事地说。
“后来我寻思了一下，感觉这人大多数还是马登彪，“佟一漂说，”当时马登彪对王虚丝毫不比我们对他那么反感，可能他就是想利用我报复一下王乌鳖。“
“这倒很有可能，王虚后来跟我说，他从没有写过说你和那女孩子的信，也不可能捅到上面去。“
“谁知道呢！就算是马登彪干的，那也是狗咬狗，顶多我就做了一回刀了，这样也没白做。现在马登彪也离职了，管他娘的呢！“
“这也只是猜测，万一不是马登彪干的呢？“屈风给佟一漂提了个醒。
“不管了，这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反正现在王乌鳖也要辞职，就剩一个赵大男，他个窝囊废还能搅起什么浑水？“
“现在如果要查出来背后是谁在做手脚，必须先把这件事弄清楚，可能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干的。“
“我说风哥你可真够较真的，跟王乌鳖这种该硬的时候你不硬，现在倒是一头劲了，难道你还想在这个厂有什么发展啊！混混就算了，找个好一点的就跳槽，你看就这屁点工资，而且现在又把你从主管位子上拉下来，弄个窝囊废阿肚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这算什么鸟事嘛！“佟一漂说到兴头又开始絮叨起来，”怎么说我们也是这个厂的元老级人物吧，哦，到现在我们都在下面累死累活地干，他们一过来就人五人六的指挥你干这个干那个的，你说你服吗？找个合适的赶紧走吧，你看兄弟们都各奔前程了，也就剩我们几个没用的还在这死撑。哦！我是说我们这几个没用的，风哥那还是绝对出类拔萃的，就凭你这身材，你这学识，你这技术，到哪不是争着抢这要啊！“佟一漂将屈风猛夸了一通。
“两码事！做事一定要善始善终，不说力求圆满，也起码要堂堂正正，不能这么不清不白的，就是走也要充分证明了自己再走，这么一走，留给别人说的那就只有乌七八糟勾心斗角的说头了，名声何在？“
“有时候说你脑袋生锈了吧你还死不承认，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网络时代了，懂吗？网络上有的人为出个名还要个屁名声，什么异怪的人没有？你越骂他他越爽！你倒好，还顾虑这些破玩意，我看你真是不可救药了。“
“人各有志，个人想法不同，你有你的见解，但你也不要一味挖苦别人的见地，不管什么世道，起码要懂得怎么做人！“
“好了，好了！“佟一漂看屈风摆出一副正气如钢的架势连忙制止了他，”三年的技校生涯连老师都懒得说的话，你就不要再跟我上课了，受不了，脑花翻滚。“
有时候，屈风也察出自己格外鲁苏，尤其在谈到这一类为人处世，工作纲条上。之前他以为这是在学校经常演讲落下的后遗症，就是一种习惯罢了，可后来他才悟出其实这都是他内心最想说的话，或者说是他特有的一套行世风格。他不知道这种风格在现代社会中算不算是一种迂腐，总之，真正能跟他阔谈这类事情的确乎少之又少，他就像个武侠书中扬剑挥喊的单行侠客，在这条仅属自己的路途上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