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阶下一人大喝道:“汝川中不会谄佞,吾上都岂有谄佞者乎?”
张松闻声而观其人,但见其单眉细眼,貌白神清,儒雅不凡。逐上前施礼,并问其姓名,道:“请问尊驾何人?”
那人还礼说道:“吾杨修是也!”
张松神情微怔,问道:“哦,汝可是太尉杨彪之子,杨修杨德祖么!”
杨修拱手作揖道:“正是在下。”
张松早就听闻过杨修之名,知道此人博学能言,智识过人,更是一个能言善辩之士,当即有心难之。
杨修亦是自恃其才,更小觑天下之士。这时见到张松言语讥讽,便自动邀张松出外面,到书院之中,二人分宾主而坐。
杨修对张松说道:“蜀道崎岖,远来劳苦。”
张松不以为动,淡然说道:“奉主之命,虽赴汤蹈火,弗敢辞也。”
杨修问张松道:“蜀中风土何如?”
张松应道:“蜀为西郡,古号之为益州。路有锦江之险,地连剑阁之雄。回还二百八程,纵横三万余里。鸡鸣犬吠相闻,市井闾阎不断。田肥地茂,岁无水旱之忧;国富而民丰,时有管弦之乐。所产之物,阜如山积。天下之莫可及也!”
杨修淡淡一笑,又问道:“如此,蜀中人物如何?”
张松这下来劲了,正好掇弄一般,道:“文有相如之赋,武有伏波之才;医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隐。九流三教,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不可胜记,岂能尽数!”
杨修嘴巴微微一撅,又道:“方今刘季玉手下,如公者还有几人?”
张松随口答道:“文武全才,智勇足备,忠义慷慨之士,动以百数。如松这等不才之辈,可以车载斗量,不可胜记。”
杨修心中十分不屑,表情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问其道:“请问公现在所居何职?”
张松道:“滥充别驾之任,甚不称职。敢问公为朝廷何官?”
杨修微微一笑,道:“不才现为侍中。”
张松却是摇头道:“久闻公世代簪缨,何不立于庙堂,以正辅天子,却区区作一小吏乎?”
杨修闻言,满面羞惭,强颜欢笑,答道:“某虽居下寮,却是早晚闻听陛下之教诲,极有开发,故就此职耳。”
张松洒然大笑道:“松闻章武帝昔年卖履,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专务强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诲,以开发明公耶?”
杨修愤然说道:“公居边隅,安知吾皇之大才乎?吾试令公观之。”
二人话不投机,当下张松便欲辞回,杨修见其虽言语之上有些偏激,然其却有大才。
杨修对张松说道:“公且暂居馆舍,容某再禀吾皇,令公面君。”
“如此有劳了!”张松称谢而退。
是日,杨修入宫参见刘备,二人谈起西川之事,杨修问道:“不知陛下何故轻慢张松乎?”
刘备蹙眉说道:“其人猥琐不堪,言语不逊,吾故慢之。”
杨修说道:“修观此人无论其口似悬河,辩才无碍,才学渊博,乃难得之大才也!可使此人面君,教见天朝气象。”
刘备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来日我于西教场点军,汝可先引他来,使其见我军容之盛,教他回去传说:吾即日下了汉中,便来收川。”
“喏!”杨修领命而去。
次日,杨修便遵命请得张松,二人一同前往长安西教场。
此刻,刘备点虎卫雄兵五万,布于教场之中。果然是盔甲鲜明,衣袍灿烂;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队伍;旌旗扬彩,人马腾空。
张松自然明白刘备之意,虽然心中暗暗吃惊,神情却只是斜目视之,略带不屑之意。
良久,刘备唤张松上前,指其军马而示之:“汝西川之中可曾见此英雄人物否?”
张松满脸不屑,说道:“吾蜀中不曾见此兵革,但以仁义治人。”
刘备为难张松不成,反被其辱,当即神情剧变,一脸怒容的望着张松,似乎就欲将其推出斩首。
然张松却是全无惧意,以目对视之,杨修心中惶恐,频频以目视张松,令其言语之上收敛些。
刘备怒视张松道:“吾视天下鼠辈犹草芥耳。大军到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顺吾者生,逆吾者死。汝知之乎?”
张松信以为然,道:“陛下驱兵到处,战必胜,攻必取,松亦素知。却依然不过是卖履小儿也!”
刘备闻言盛怒,暴喝道:“竖儒怎敢揭吾短处!”当即喝令左右就要将张松推出斩之。
杨修急忙上前谏言道:“张松虽可斩,奈从蜀道而来入贡,若斩之,恐失远人之意。”
但是刘备怒气一时怎的消去,李儒观之便亦上前谏言。刘备这才免了张松的死罪,却令左右卫士将其乱棒打出。
张松被刘备近卫一通乱棒打出,径直回到馆舍,一刻不停连夜便收拾行囊,出了长安城,回川而去。
一路之上,张松暗暗自思道:“吾本欲献西川州郡与刘备,谁想如此慢人!我来时于刘璋之前,开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须被蜀中人所笑。吾闻荆州尹泽天威名远播久矣,不如径由那条路回。试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见。”
于是张松乘马引一众仆从穿过汉中之地,望荆州界上而来。他的行动早在唐周的掌握之中,待张松前至郢州界口,便见一队军马,约有五百余骑,为首一员大将,轻妆软扮。
待到近处之时,那大将勒马前问道:“来者莫非是益州张别驾乎?”
张松一脸惊异,应道:“然也。”
那将慌忙下马,声喏道:“夏侯兰等候多时矣。”
张松亦下马答礼道:“莫非是襄阳王麾下大惊夏侯兰乎?”
夏侯兰拱手应道:“然也,某奉主公襄阳王之命,为大夫远涉路途,鞍马驱驰,特命赵云聊奉酒食。”
夏侯兰说完,便令身后军士跪奉酒食,夏侯兰恭敬进之。
张松暗暗思道:“人言尹泽天宽仁爱客,今果如此。”
张松一路劳苦,确实有些饥饿,当即也不客气,便与夏侯兰二人共饮了数杯,然后上马同行。
二人一路来到荆州宛城界首,是日天晚,夏侯兰送其前往馆驿,张松便见驿门外百余人侍立,击鼓相接。
又见一将于马前施礼:“奉主公将令,为大夫远涉风尘,令关某洒扫驿庭,以待歇宿。”
张松近前见其人,慌忙下马,道:“敢问汝可是陷阵营之主,荆州上将军高顺否?”
高顺淡淡一笑,说道:“然也!”
张松即刻感受到与长安天囊之别的待遇,即与高顺、夏侯兰同入馆舍。讲礼叙坐。须臾,排上酒筵,高顺、夏侯兰二人殷勤相劝。饮至更阑,方始罢席,宿了一宵。
次日,高顺又请张松早膳,之后亲自上马送行,行不到三五里,张松又见一簇人马缓缓而到。
不是他人,正是尹铭引着诸葛亮、钟繇、庞统、徐庶,亲自前来迎接张松来了。
尹铭遥见张松,早先下马等候。张松待到近处,望见尹铭立候一侧,当即慌忙下马相见。
尹铭拱手施礼道:“久闻大夫高名,如雷灌耳。只恨云山遥远,不得听教。今闻大夫路过荆州,专此相接。倘蒙不弃,到荒州暂歇片时,以叙渴仰之思,实为万幸!”
张松大喜,遂上马并辔入城。尹铭引众人至府堂上各各叙礼,分宾主依次而坐,设宴款待。
饮酒之间,尹铭只是与张松说些闲话,并不提起西川之事。
这反而使得张松难受不已,当即张松以言挑明,说道:“今襄阳王守荆州,还有几郡?”
诸葛亮答道:“只得荆州、扬淮之地,天下诸侯强起,故吾主权且在此安身。”
尹铭接言道:“呵呵。吾有何德,敢多望乎?”
张松蹙眉道:“不然。襄阳王亦是汉室宗亲,威名仁义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据州郡,便代正统而居帝位,亦非分外。”
尹铭忽然觉的张松虽然长得丑,却是可爱至极,即刻拱手谢道:“公此言太过,铭何敢当!”
自此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就是不提起川中之事,似乎尹铭根本就没有取西川念头。
一日,张松至尹铭处辞别,尹铭挽留不住,便亲自于十里长亭设酒宴以为张松送行。
尹铭举酒敬张松,叹息说道:“甚荷大夫不外,留叙三日;今日相别,不知何时再得听教。”
张松心中感激,暗道:“尹泽天如此宽仁爱士,安可舍之?不如说之,令取西川。”
张松打定主意,乃对尹铭说道:“松亦思朝暮趋侍,恨未有便耳。松观荆州:东有孙策,常怀虎踞;北有曹*,每欲鲸吞。亦非可久恋之地也。”
尹铭故作黯然,点头道:“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迹之所。”
张松又道:“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荆襄之众,长驱西指,霸业可成,天下可一统矣。”
尹铭叹道:“铭安敢当此?刘益州乃帝室宗亲,恩泽布蜀中久矣。他人岂可得而动摇乎?”
张松却不以为然道:“某非卖主求荣;今遇明公,不敢不披沥肝胆:刘季玉虽有益州之地,禀性暗弱,不能任贤用能;加之张鲁在北,时思侵犯;人心离散,思得明主。实话告之明公,松此一行,专欲纳款于刘备;何期逆贼恣逞奸雄,傲贤慢士,故特来见明公。明公先取西川为基,然后北图汉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松愿施犬马之劳,以为内应。未知钧意若何?”
尹铭为难说道:“深感君之厚意。我若攻之,恐天下人唾骂。”
张松摇头说道:“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著鞭在先。今若不取,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
最后尹铭又道:“不才闻蜀道崎岖,千山万水,车不能方轨,马不能联辔;虽欲取之,用何良策?”
“明公且看!”张松于袖中取出一图,递与尹铭道:“松感明公盛德,敢献此图。但看此图,便知蜀中道路矣。”
尹铭心中大喜,终于将诱饵套住了,当即展开视之,上面尽写着地理行程,远近阔狭,山川险要,府库钱粮,一一俱载明白。
这时张松又说道:“明公可速图之。松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达。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荆州时,可以心事共议。”
尹铭按捺心中的狂喜,拱手谢其道:“青山不老,绿水长存。他日事成,必当厚报。”
张松却是一脸慷慨的说道:“松得遇明主,不得不尽情相告之,岂敢有望明公报乎?”说罢就此作别。
诸葛亮即命夏侯兰领一队军马护送其出境,尹铭亦是做足了样子,将张松送出数十里方才回转。
且说张松回益州,即刻先行前往友人法正之处,又使人去请孟达于法正府中相聚。
法正字孝直,右扶风郿人也,贤士法真之子。张松见到法正之后,备说长安刘备如何轻贤傲士,只可同忧,不可同乐。又说自己已经将益州许给荆州尹泽天矣。此来专欲与其共议之后事务。
法正凝神说道:“吾料刘璋无能,已有心见襄阳王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
少顷,孟达也到了。孟达字子庆,与法正同乡。孟达进得法正府中,又入密室之中,见法正与这时密语。
孟达说道:“吾已知二公之意。将欲献益州耶?”
张松说道:“是欲如此。兄试猜之,合献与谁?”
孟达捻须道:“非荆州尹泽天不可。”
三人面面相视,旋即抚掌大笑:“哈哈哈……”
之后,法正对张松说道:“兄明日见刘璋,当若何答辩?”
张松说道:“吾当荐二公为使,前往荆州。”
“如此最好!”法正、孟达二人当即应允。
次日,张松进宫往见刘璋。
刘璋问张松道:“汝去长安干事若何?”
张松满脸不屑,说道:“刘备乃汉贼,欲篡天下,不可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