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进来吧,让为娘看看我儿结交的朋友,可不能落了我尹家尊公的名头。”乌雅夫人柔声细雨道。说的竟然是汉语,而且说的还是地道的官话,比尹铭带着上谷口音的汉语不知强多少。
看着面露惊讶之色的钟繇、甄逸,尹铭自己也苦笑着只能耸耸肩,他对这个母亲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尹铭当先进了乌雅夫人的帐篷。
“娘!孩儿给您请安了。”尹铭一进帐篷,见到乌雅夫人正跪坐于帐中,唯一张矮几之上,一边请安一边还暗自嘀咕,这矮几是哪儿弄来的?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
“颍川钟繇钟元常,见过太夫人”钟繇尾随着尹铭身后进来,望着上首行礼道。
“中山甄逸,见过夫人。”甄逸紧跟其后。
二人身份不同,礼数称为也就不同。只见乌雅夫人跪立而起,亦行礼道:“忘忧公主之女乌雅,见过二位先生。”
“啊!”在场三人具是震惊。
“娘!”尹铭发出一声惊天悲呼,扑到母亲脚下,紧搂着母亲的双膝。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大汉公主之女,可是母亲却一直都不曾透露,恐怕除了乌雅夫人自己,再也没人知道了,或许没有遇见尹铭,这个秘密就将随着乌雅夫人一生,直到乌雅夫人的逝去而逝去。想到此处,尹铭心中刺痛难耐,如果不是自己这个灵魂穿越者,乌雅夫人此时,只怕还在受着毒狼的折磨。
与尹铭撕心裂肺的悲痛震惊不同,对钟繇,甄逸俩人而言,更有敬服仰慕,不仅是他们所有的士子都无一不是如此。
忘忧公主,汉章帝的曾孙女,为了维护汉朝和匈奴的和亲联盟,奉命出嫁到北匈奴。她积极配合汉朝,遏制鲜卑,为加强、巩固汉室与匈奴的关系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一生嫁给了三个匈奴单于。不过,最让人看重的还是她那深深的乡恋之情:‘年久思土,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可是直到南北匈奴内乱,汉庭乘机攻打,北匈奴灭亡,忘忧公主却不知所踪,传说公主已经香消玉损,升入天堂,化为一颗璀璨的明星,据说天边那颗最大最亮的,紧紧盯着大汉的星星就是忘忧公主,人们叫那颗星星为忘忧星。
那个为了大汉的安定,而‘忘忧’的公主;那个为了天下的太平,而舍身的少女;那个为了民族的大义,而放弃自由、憧憬的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如今,怀念的她的人仍然很多,可是那个美丽的女孩,那个如鲜花绽放般的美丽的女孩,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人的眼前,所有的人们都相信那个美丽的传说,相信他们的公主犹如天上的明星般闪亮,永远那么美丽,那么可爱,那么善良,也永远的存在于他们的心中。
所以,此时钟繇、甄逸俩人,重新将衣冠整理一番,缓步上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这个礼不是给乌雅夫人的,而是跪拜忘忧公主的。是以乌雅夫人也没有躲让,只是轻抚着抽泣的尹铭,默默的受了这个只有皇帝才有权享受的大礼。
“公主可还在?”当甄逸问完这句话,就懊恼自己胡乱说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一旁的钟繇看得,都狠不得上去踹他一脚。
“在天上,我们每天都见面,她老人家总是教导我不能忘记大汉,希望我这个做女儿的可以回到大汉,回到她老人家养育之地,完成她终身再难完成的愿望。”犹如空谷回音,那么飘渺、遥远。
“逸失礼了,请夫人责罚。”甄逸诚恳的说道。
“甄先生并无失礼之处,小妇人又非朝廷府衙,无权责罚于先生。”接着悠扬的声音再起:“先人即逝,我等后人就不必再谈及其事,可好?”
“紧尊夫人之喻。”“紧尊太夫人之命。”
乌雅夫人将尹铭扶起,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对钟繇、甄逸二人示意道:“二位先生请坐,小妇人刚脱牢笼,贫寒如洗,这里一无酒,二无茶,还望二位海涵。”
“夫人严重了,倒是我等讨扰了,搅了夫人的清闲,还请夫人见谅,”二人慌忙解释一番,正襟危坐于一侧的坐垫之上。
“二位无需对我一个妇道人家如此客气,倒是小儿尚小,日后安身立命,还得二位鼎立相助才是。”乌雅夫人端庄大方,言谈举止不失其高贵典雅,看得尹铭惊叹不已。
“夫人客气了,我等已经被令郎折服,只怕日后还要令郎多多关照于我等。”甄逸跪立而起,拱手作揖道。
“太夫人,繇如今已效力于主上,他日若有不力之处,还请太夫人指点一二。”钟繇表露身份道。
乌雅夫人又于二人客套了一番娇艳绽放,欣慰的看着尹铭,说道:“泽儿如何处置外面那些落难的草莽。”
“孩儿正要问过母亲,母亲意下如何?”尹铭询问道。
“你是要干大事的,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可以了,不要问为娘一个妇道人家。”乌雅夫人义正严词道。
钟繇,甄逸二人看得暗自点头,太夫人不仅端庄、文雅、大方,而且深明大义,最主要的是她出生皇室,即是已灭北匈奴的公主,又是大汉忘忧公主的小姐。有这么一个母亲在背后相助,又有何事不能成了?
“母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尹铭知错就改,这是‘后世’现代人的优点,只是在‘后世’这个优点并不突出,而在古代则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这是乌雅夫人疼爱他的最主要原因,也是洛叔、吕布等等包括以后的许多人最佩服他的地方。
“天色不早了,为娘还要去准备饭菜,二位先生也一并留下来用餐吧。”乌雅夫人下辞客令道。
“夫人的意思是夫人自己去吗?”甄逸难以置信的问道。
“有何不可?”乌雅夫人点头道。
“万万不可,太夫人千金之躯,如何能做此卑贱之事。”钟繇慌忙阻止道。
“泽儿的饭菜一直都是我做的,如何就卑贱了?”乌雅夫人并不认为这个也卑贱。
“子栩兄,何不叫人将酒菜准备好,待到了时辰再送过来,如何?”钟繇连忙对甄逸说道。
“对极,夫人贵体保重,这些事我吩咐下人去做就行了。夫人若是累了,可先行歇息,待饭菜好了,再请您过来用餐便是。”甄逸忙接口道。
“什么千金之躯,都做了十年了,也不见我有多贵重。”乌雅夫人自我嘲弄道。
“太夫人请勿妄自菲薄,太夫人千金之躯属实。现在又不比以往,您是大汉公主的小姐,更是尹氏尊公之后辈,如今又是我家主上之母亲,我等属下岂能看着太夫人自降身份,去作践自己了?这又置我等下属于何地?请太夫人自重。”钟繇这中国传统的读书人,一根筋到底,跪伏于地。
“都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乌雅夫人固执己见道。
“娘,孩儿不要您再多做辛劳之事了,您以后就在家中享福就行了。”尹铭更不想看到自己的母亲太过劳累了,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既然身份转变了,就不能再自贬身份呢。
乌雅夫人被他们说的也不好坚持,她也意识到如今也算是贵族了,怎么可以让一个贵族去做卑贱的事呢?这若是传出去了,对自己孩儿的前程,是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的,于是再不坚持,贵族大小姐她也不是没有做过,有人不知道吃苦,难道还有人不会享福吗?
三人见乌雅夫人不再固执,便告辞退出了乌雅夫人的大帐。
“尹公子,你去安排个人过来,我让他去找我的管家。”出了大帐,甄逸就开口说道。
尹铭就直奔洛叔之处,甄、钟二人也跟着他一同前往找洛叔。洛叔其实很好找,因为此时营帐之中最热闹,最忙碌的地方,就是洛叔待的地方。
三人近前一看,洛叔正领着十余个人,在那又是打桩,又是拿绳索;打桩的二三人一队,一人抵住木桩,另外的俩个人则用大木槌,你一下,我一下的将木桩砸进地下;而洛叔带着四五人,扯着绳索,将已经被打进土里的木桩缠绕住,一派忙碌景象。看样子他们似乎在做一个马圈,可是对八十余匹骏马来说,这个马圈显得小了点。
“洛叔,你过来一下。”尹铭大声将赤着半个膀子的洛叔叫过来。
“泽公子,什么事啊?我这边马上就好。”洛叔擦着汗看着身后,气喘吁吁的说道。
“洛叔,你老就不用劳累了。”尹铭指着那些忙碌的身影说道:“这些人都是些绿林草莽,出去了也是祸害,所以我决定将他们都留下,有事就叫他们去做吧,你老也该享享清福了。另外,你老叫个人过来,交给甄先生,现在就叫,甄先生要他去报个信。”
“好。”洛叔转身朝人群喊了一声;“来,小六你过来一下。”
“泽公子有事吩咐你做。”待到那人过来,洛叔说道。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体削瘦,却精神十足。只见他一过来,就冲着尹铭干净利落的行了一个礼,口中叫道:“小人小六见过尹公子,见过二位先生。”
“你叫小六,小伙子精神不错,如果愿意,就留下来吧,以后就跟着洛叔,给洛叔打打下手,怎么样?”尹铭看到这个小六还挺机灵的,以后事情肯定多,洛叔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正好让他帮着洛叔做点事。
“谢公子大恩!谢公子大恩!”小六一个劲的谢恩,开心的只会磕头了。
“行了,快起来吧。”尹铭示意小六起身,然后又对甄逸客气的说道:“甄先生,如此就劳烦你了。”
“哪里的话,尹公子客气了。”甄逸与尹铭客气完后,对那小六说道:“你到我商队之中,找我的管家甄圭,见到他你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他去准备些酒菜,好了就赶紧送过来。”
“泽公子,你这是要干吗?”洛叔听的不解问道。
“这饭食啊,以后就不要再劳烦母亲大人了。哦!对了,等他们把这里的事情做好了,你就将他们所以的人都集中起来,然后过来叫我,我有些话要对他们讲。”尹铭说完这些,想想又不放心的对洛叔说道:“洛叔,既然那些人决定留下来,你以后就不要自己动手了,吩咐他们去干就行了。”
“唉。”洛叔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答了一声。
“好了,你老去洗洗吧,要不就着凉了。”尹铭关心的说道。
“好。”洛叔回答的还是如此的简单。
尹铭看着洛叔远去的背影,然后在钟繇,甄逸二人赞许的眼光下,尹铭领着他们在营帐之内转悠起来。合着现在也没什么事,随便转转,顺便也带他们看看自己的家当。他那点家当,也就是洛叔清理战场得来的,一些弓箭、长枪、弯刀、皮甲之类的,最贵的就是那八十三匹上等的战马。
“好马!这些只有匈奴人和鲜卑人才有这样的好马啊!”甄逸望着这一匹匹上等战马,连连赞叹道。
“是啊!可惜我大汉失了河朔,不然也有如此良驹啊!”钟繇亦是感叹不已。
“尹公子何言贫寒,这里随便一匹骏马拉到马市,至少都是百万钱,你看看你竟然有八十余匹啊!”甄逸看着尹铭,无不感慨的说道。
“子栩兄,此言差矣。我主雄心万丈,这样的良驹,恨不得再多十倍百倍,乃至千万倍,又怎会拉到马市去卖钱了。”钟繇显然说出了尹铭的心里话,说的尹铭连番点头。
三人走走看看,不知过了多久,看到洛叔衣衫整洁,以他特有的行走姿势,快步向尹铭三人行来。
“泽公子,甄家大总管已经将饭菜送过了,我吩咐小六将饭菜安放到,早先的大帐篷里。现在你三位可以先过去了,我这就去请夫人来用餐。”洛叔恭敬的说道。
“噢!这么快就好了?”三人这才发现天已经暗了下来,看看天色已经是酉时了,三人相视一笑,都不觉得时间过的如此之快。
“二位,请吧。”尹铭毕竟是地主,开口相邀道。
“如此先请了。”甄逸毫不客气往前行去。
“主上先请,繇随后就是。”钟繇却是礼数有加。
尹铭也不再客套,紧随甄逸之后,指引着二人一路行进。待到了大帐,只见大帐之中已摆放了三张矮几,成品字形,上首矮几只置放一个坐垫,想必洛叔是给乌雅夫人准备的,左右矮几各置放两个坐垫。饭菜都用漆器餐盒装着,以免凉了不好吃,酒也在一边温着,只待众人一到,便可上席就餐了。
“来,来来,请坐。”尹铭除了知道上首是留给母亲坐的,其他的位子如何分出宾主来,他却是一点也不知道。所以只是一个劲的请甄逸钟繇二人上座,自己却站立席下一动不动,只待他二人坐好他再上座。这本来是个很好的法子,可是让尹铭没有想到的是,甄逸及钟繇见尹铭不落座,他们也坚持着不就座,如此这般你推我阻,一直待到乌雅夫人到了,三人还站在那里彼此推搪。
“你们这是为何?一个座位还需如此谦让。”乌雅夫人一来就见到这般不利落的事,心中不悦道。随后指着左边的矮几对尹铭说道:“泽儿,你坐那,二位先生也请上座。”
“多谢夫人(太夫人)。”甄、钟二人见尹铭坐下,这才在右边的矮几坐了下来。
待到众人均已入席,甄家总管甄圭步入席间,对着众人问道:“可以上席了吗?”
“嗯,上吧。”甄逸见乌雅夫人微微点头,便对甄圭说道。
“洛叔呢?怎么没过来?”这时尹铭突然发现,洛叔还没有入席。
“为娘叫过了,你洛叔死活不肯过来一起用餐。”乌雅夫人叹道。
“这是为何,以前我们不都是一起吃饭的吗?今天他是怎么了?”尹铭很不理解的,望着乌雅夫人问道。
“他说的总是上下尊卑,主从有别的那一套,说什么如今不同了,再不能向以前那般上下尊卑不分了。哎!算了,只要你心里有你洛叔就是好的。”乌雅夫人无奈的说道。
突然,尹铭觉得心里怅然若失,这难道就是追求权力所必需牺牲的情感吗?想到洛叔现在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尹铭心中不自觉的涌上一阵酸痛。不管是‘后世’还是‘今世’的记忆,尹铭都对那位一直关心自己、爱护自己,教他骑马、射箭,给他讲故事、说道理的洛叔敬如父亲、兄长。可是如今因为自己的欲望,却要将这难舍的亲情,深深的埋入心底。
“唉!好了,你只要铭记住这份情感就可以了,洛叔不会怪你,永远都不会。”乌雅夫人看出了心情低落的尹铭,柔声安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