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多与卡斯迪洛一战,在所难免。而鲁多在乎的不是打不打得倒他的师傅,而是,打倒了他的师傅。他又被称作什么?
忘恩负义的混蛋,还是一个英雄?
如果英雄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话,他宁可不当。
而后,他又如何再与卡斯迪洛相处?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师傅。他心里面想到。
仔细想来,原来鲁多和卡斯迪洛的命运,颇有相似之处。
于是,这两个以师徒相称,拥有相似命运的男子,在一起被无可奈何的命运囚禁了五十年,朝夕相对了五十年之后,终于要互相仇视着,站着决斗的舞台上了。
他们此刻会有着怎样的心情?
老头把牙关咬得紧紧的,全身都在用力。鲁多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量,总之整个墓室似乎都在颤抖。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头上那一道一道的经络。
突然,他那如同枯树皮一样的皮肤从天灵盖裂开了,如同破壳一般。他的顶部原本只有几根稀稀拉拉的白发,在这时候竟然看见无数米黄的毛发从破裂处伸了出来。
他把双手往裂口处一撕,全身的皮肤都被撕成了两半。
而卡斯迪洛赤身裸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再也找不到岁月流逝的痕迹,再也看不到那个风烛残年的老者,现在看到的,是一个被战意笼罩了的年轻人。
贝纳的儿子卡斯迪洛,虽说没有完全继承到贝纳的能力,但长相上和贝纳颇为相似。他比父亲略矮,和鲁多一般高大,而健硕的肌肉远远超过鲁多。他的英俊和鲁多截然不同,有典型的硬汉特征。浓眉大眼,方方正正地脸庞看上去十分阳刚,紧闭的嘴角说明了他坚定的意志。
鲁多不由得不惊叹自己的双目。
卡斯迪洛把多年来都未曾穿过的衣服穿在身上。这是一套鲜红色的铠甲,犹如一片一片的鱼鳞镶嵌而成,这是贝纳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产之一。它和贝纳一样,经历过无数次鲜血和战火的考验。
而后,他很轻松地只手把铁盒子捏了起来。并不需要钥匙,而是两手一握,看似坚固的盒子就破裂开了。
鲁多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体一个激灵。
在里面沉睡了五十年的,是一把长足有1公尺,宽度超过30公分的巨剑。漆黑的剑柄和剑鞘的覆裹让它显得格外神秘,在那上面上面隐隐刻有一些符文,那是为了封印剑下的亡魂。
他用一只手举起剑,笔直地指向鲁多的喉咙。一股浓浓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喉咙一股刺痛向鲁多袭来。
“准备好了吗,我的弟子?”他说话的时候,似乎感觉到室壁在颤抖。
“是的。”鲁多不为所动地回答道。但可以想象得到,此时的他,血液沸腾得厉害。
卡斯迪洛把剑平放在胸前,然后缓缓的,慢腾腾地取下了剑鞘。
立刻有流动的火焰喷涌了出来。没有了束缚的屠神,如同狂啸一般盛气凌人。
鲁多立刻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发热,有一种在火炉上烤着的感觉。而闷热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来,再看时,四周墙壁如同着火了一般,红烫无比。
屠神剑鞘和剑柄一样,都是为了封印里面的熊熊烈火,而一旦取下来,灼热的火苗四处乱蹿,不只是鲁多,就连持剑者卡斯迪洛本人都有被烘烤的感觉。体质不好的恶魔,一旦在一定范围里,就会被烤得熔化。所以说,屠神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三脚猫角色都可以驾驭得了的。
卡斯迪洛轻轻地一挥剑,一道火舌如同腾飞着的龙一样从剑身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鲁多奔腾而去,鲁多尽力一闪身,火龙擦着它的肩膀过去了,再狠狠地撞在墙上。鲁多肩膀上的衣服立刻变成了灰烬,裸露出来的皮肤有烧焦的痕迹,嗞嗞地冒着热气,如同烤焦的牛排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剑,屠神奥坦的力量。
而卡斯迪洛那天生的劲力和体格,能够很好地承受屠神的重量和热度,虽说他远没有鲁西里奥那般劲霸,但对于鲁多而言,同样十分棘手。
鲁多一直都只是在闪避,在墓室中蹿上蹿下,竭力地回避屠神的咄咄锋芒。所幸的是墓室很大,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但是这样是不保险的,屠神一旦触碰到他的身体,就能够像砍西瓜一样把他劈开。
而卡斯迪洛则显得战意高昂。他毫不留情地对鲁多展开着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他挥剑的力道越来越大,次数也越来越频密。一道一道火龙从剑身奔腾而出,把四壁砸得破破烂烂。
无论从表面看还是实际上,卡斯迪洛都占了明显的上风。拿下鲁多,只是时间的问题。
终于,鲁多躲闪不及,被一道呼啸而至的火焰击中,狠狠地向后面的墙壁退去,一下子把墙壁撞开一个深深的大洞。杂乱的砖头滚落下来,似乎要将鲁多活埋。
他就这样满脸灰土的趴在那里,久久地不能起来。
卡斯迪洛提着屠神,缓缓地向鲁多走去。
鲁多无精打采,像是死了一般;他耷拉着头,又像是败战的公鸡。
他输了,找不到任何对付他恩师的方法。
输的不是技术,而是那颗心。正如他师傅所说,他没有力量去打击一个五十年来朝夕相对的人。
“你并没有尽全力,鲁多。”卡斯迪洛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实力远远不止这些。”
鲁多苦笑一声,并没有答复他。
“看来我是对的。从一个对自己有恩以及朝夕相处了五十年的人身上抢走东西,会让你变得软弱起来。”
“你是对的。”鲁多沮丧地答道。
此时此刻,他的心痛得厉害。
比被屠神的烈焰煎熬更加剧痛一百倍。
他捂着心口,脸色惨白。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心口处有一个异样的小物什。
他不自觉地摸去,摸出了一个芳香扑鼻的绣花囊。
这是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鲁多回忆着,搜肠刮肚地思索着。
终于记得在出门之前,公主叫他站住。
“领口乱了,鲁多。”公主说道,并且整了整他的衣领。
这个东西,就是那时候到自己身上的么?
他拆开这个香气萦绕的小囊,公主秀丽的字迹扑面而来。
“感情与理智相冲突的时候,我们只能择一而行。选择感情是对的,因为这是对无情的否定;选择理智是对的,因为这是对冲动的否定。无论怎样抉择,我们都不应该选择迟疑和困惑,因为这是对未来的否定。当你在困惑的时候,打起精神来,亲爱的鲁多!无论你选择感情还是理智,我都没有责怪你的理由。”
鲁多深深地叹了口气。诚如公主料想的那样,他迷失了,迷失在感情与理智相背挬的沼泽里。
事实上,该怎样选择,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只是他还一时难以割舍。
这个时候,他的恩师卡斯迪洛,使他彻底有了选择的理由。
“再不还击的话,我会杀死你。”卡斯迪洛冷冷地道。
他一个哆嗦,“死”这个字眼,让他联想了太多。
只有一个理由便已十分足够:如果他死在这里的话,不是和他父母当年犯下的错误一样了吗?
愚蠢之人,犯的愚蠢之错!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便从地面上站立了起来。
“我很抱歉,师傅。”鲁多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让任何人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
“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输了。”
卡斯迪洛听吧,冷冷笑了一声。
“打败你,我只需要三十秒钟。”鲁多紧闭着双眼,道。
“天真!”
卡斯迪洛话音刚落,鲁多已经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再一看时,他已经站在了卡斯迪洛面前。
卡斯迪洛完全没有看清楚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他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现在的鲁多,和刚才完全是两个人了。
鲁多伸长爪子,风驰电掣一样地像卡斯迪洛的喉咙抓去。他凶猛无比,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卡斯迪洛一个急退,退出了他的抓捕,同时握紧了屠神奥坦。
他一声大喝,如同排山倒海一样用他生平最大的力量挥剑,一条硕大无朋的火龙以雷霆之势而出。
火龙翻江倒海,一路狂奔,满屋都是它的怒吼。
拥有屠神的卡斯迪洛,的确劲霸无比。
火龙呼啸着穿行,势不可挡,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眼看就要接近鲁多。它张开大口,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
鲁多仍旧轻轻一掠,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而真身早已不知去向。
火龙穿过他的残影,狠狠撞在后面的墙壁上,顿时天崩地裂,墓室颤抖摇晃。
这一击没有打中,卡斯迪洛锐气顿减。他素来知道鲁多速度过人,但这样的速度,他却见所未见。
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惊得一跳。
因为鲁多竟然就站在他的鼻子尖处。他是用怎样的手段,以这样的速度来到他面前的?对他而言,这就像个奇迹。
他知道再不出手的话,鲁多就要对他下杀招了。
他不甘示弱,用不亚于刚才的力道奋力迎头劈去,只要鲁多被他劈中,战斗就结束了。
而鲁多却丝毫没有要闪避的意思。他像一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迎头而下的柴刀。
卡斯迪洛挥剑直下,他感觉到劈到了物体,于此同时,震耳欲聋之声伴着烤肉之声传入耳畔。
他毫不怀疑,他的这一剑劈中了他的徒弟鲁多。
然而等他细细看清时,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并且超乎想象。
鲁多的左手只手抓住了名剑屠神,任凭剑身的火焰烘烤着他的手,却没有丝毫的痛苦表情,若无其事地伫立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鲁多对痛苦究竟有多大的忍耐力?
屠神之所以会装上剑套,是因为连鲁西里奥本人也不敢用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去触碰剑身。在当时的魔界,根本就没有什么物体可以做到不被屠神烤化,除了那个带着咒文的剑套。但是此时此刻,他看到鲁多单手截住了它,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
但形势千钧一发,容不得他多想。他腾出左手,把魔力灌输到掌心,可见一道光球升腾而出,并且在他手心处迅速扩大。当它大到跟足球一般时,他猛地一用力,推动着光球像鲁多的头上砸去。
这个光球的力量虽不及屠神,但还算强大,足以将一座小山轰碎。
而光球丝毫没有接触到鲁多半分。在半途中的时候,鲁多伸出右手来,扣住了卡斯迪洛的手腕。光球也如同皮球泄气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先前的卡斯迪洛一直以为鲁多绝不可能在力量方面胜过自己,但此时,他又一次失算了。
看不出鲁多在发力,但卡斯迪洛觉得他似乎有无穷的力量。此时的他,感觉自己身陷泥沼一样,无论使出多大的力量,也不能挪动半分。
他还来不及反应,腹部已经被鲁多的膝盖顶了一下,顿时向后飞出了数米,屠神也随即脱手。
而他在落点处刚着地,鲁多已经到了,用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时间刚刚过去了三十秒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卡斯迪洛用他的身体和心灵,亲自体会到了鲁多的那份恐怖。
或许对鲁多而言,卡斯迪洛真的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已。
喉咙被烈火灼烧着,那滋味并不好受,但是,再也没有更大的苦痛,来影响他此刻的复杂心情。
“你赢了,鲁多。”他有气无力地道,“你可以从我身边带走它了。”
鲁多没有回答他,因为他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回答。
“讽刺的是跟你生活了50年之久,然而时至今日,我一直都无法摸清你的真正实力。”
“我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强大,师傅。你以后会发现这一点的。”鲁多哽咽着说道。
“好了,我的徒弟。”卡斯迪洛哀怨道,“我再也无法完成父亲给我的任务了。这是我一直都在害怕的。现在,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因为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再见了,鲁多!”
他说的这些话,如同临终告别。
突然,就连鲁多也没有想到,卡斯迪洛把脖子往剑身上一抹,就这样仓促地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而屠神,还牢牢地握在鲁多手里。
卡斯迪洛的逝去有如流星划过一样,短暂而又匆忙。
鲁多有些呆了,久久地矗立在原地。
临走的时候,他已经将师傅的尸体安葬妥当。或许是晓风吹过,迷离了双眼,他掉落了一滴眼泪。
他背上背着屠神回到家里,爱蒂丝依旧在桌子旁边等他。
他把剑“咚”地就是往桌子上一放,然后也不处理一下伤口,进屋倒头就沉沉睡去了。
或许他真的有些累了吧。
而后,卡斯迪洛的逝去,以及那一幕一幕的往事,成了又一个折磨他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