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叫上郑波、王胜利,有紧急任务。”
二00七年十二月一日早晨,我刚走进运河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就被经济侦查支队副队长吴立群叫出来,跟他一起上了一辆面包车,抬头一看,只见吴局长早就稳稳当当地坐在车里等着了,我们三个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心里一个劲儿不停地敲鼓。
如果不是发生了极其重大的案件,吴局长绝对不会亲自出马,可如果真的是发生了极其重大的案件,像我们三个人这样参加公安工作不满两年的菜鸟,一直被人看作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青瓜蛋子,平常连不起眼的小案子都没有机会一试身手,只有站在一边发牢骚的份儿,难道这会儿竟然拨云见日遇到伯乐了?
吴局长名叫吴成光,是全局拥有绝对权威的最高领导者,说话简洁明了,办事雷厉风行,交代工作从来不说两遍,听取汇报压根儿不听套话,他要是不高兴不满意,立马眉毛一拧,眼睛一瞪,压根儿不管对象是谁,就连老资格的副局长,也是劈头盖脸一阵暴风骤雨,毫不顾及脸面。
别说是我们这些进局没几天的年轻人,对他打心眼里胆怯敬畏,只要看见他的身影,赶紧躲得远远的,就连吴队长,自称是吴局长高两辈的远房亲戚,在他面前也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从来不敢乱说乱动,对吴局长的每一句话都绝对照办,一丝一毫不敢走样。
“天赐房地产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执行总裁邢冠杰,涉嫌诈骗七家银行五亿元人民币,市委常委会昨天深夜开会进行专题研究,决定对邢冠杰立案调查,刑事拘留。局长办公会今天早晨拿了个意见,由我们五个人组成专案组,我负总责,小吴具体抓。小吴,你把具体工作安排一下。”吴局长说话不紧不慢,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吴立群跟着吴局长学样,作出一副有条有理沉着稳健的样子,对我们说道:“今天凌晨三点三十分左右,邢冠杰驾车离开运河市,去向不明。从我们目前掌握的各方面情况分析,他去北京的可能性最大:“一,他这些年结交的高官富豪公子小姐,大多集中在北京,请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刻说情,打招呼,拉上一把,是很有可能的;“二,邢冠杰在北京有一所别墅,经常进行一些重要的商务谈判,相关的文件和物品也都存放在那里,按照邢冠杰的一贯作风,这些东西都由他本人亲自掌管,如果需要转移或者销毁,肯定也要亲自去办。
“所以,吴局长决定,专案组由他亲自带队,马上出发去北京。专案组人员分成三个小组:吴局长到北京市局进行协调和指挥;郑波和陈力对邢冠杰别墅进行监控;我和王胜利找有关人员了解情况。
“请大家注意,关于这次行动的所有情况,未经吴局长同意,在任何情况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信息,一定要严格执行保密纪律。这是一条死命令,谁违反了,不管什么原因,三个字,脱警服。有问题吗?有,马上提出来;没有,回办公室带好装备,五分钟以后出发。”
我的老天,一大一小两位姓吴的领导,冷不丁摆出这样一个让人心里发憷的阵势,我们三个小年轻谁还敢多说半句?当然只能回答三个字:“没问题。”
“出发。”
吴局长一声令下,我们就此踏上去往北京的路程。
邢冠杰是本市知名度最高的房地产开发商,他从一个下岗待业几乎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变成全市数得着的超级富豪,只用了区区不到六年的时间。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在当今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谁也没有心思认真地问上一句,他的这些钱是不是正道来的?
反正有了钱就能得到一切,有了钱就能摆平一切,邢冠杰手里大把大把的钞票往下一撒,换来的结果是,想去哪里一路绿灯,想干什么一帆风顺,想去哪里一马平川,用北京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名言来说,就是“牛叉”啊。
邢冠杰金融诈骗案浮出水面以后,立案报告往上不知打了多少回,可就是批不下来,不是这儿有问题,就是那儿有毛病,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个月。
对这个案子如此令人费心劳神的种种猫腻,经办人员全都好像心里揣着镜子,清楚明白得很,可谁也不愿多说一个字,个个装傻充愣,一副无辜受累的模样。
这年头儿,谁比谁傻啊?!
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谢天谢地,总算批准立案了。
可人家邢冠杰是何等人物,他难道会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伸出双手等着我们去抓?他肯定早就把我们这边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早就把准备工作防范措施搞了个滴水不漏。
这种案子,办个屁啊。
说句心里话,确实没有想到这回一把手吴局长竟然亲自出马带队进京,一副大战在即紧张严肃的阵势,刚开始的时候真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有点儿摸不清头脑,后来静下心来稍加分析,很快得出了结论:作秀。
局长亲临一线,往北京的地面儿上一站,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事也不用干,对上对下全都有了交待。工作有了成绩,当然首先要归功于他;案子出了问题,谁也不能向他追究责任:领导已经身先士卒冲上战斗第一线最前沿了,很够意思了,还能要求他做的更多吗?
战争年代领导亲临一线,不光有危险,还可能流血牺牲;当今年代领导亲临一线,不光有名誉,还会有很大的利益收获。无数实践经验证明,官员作秀,实在是一门很有学问的学问。
一个月前,吴立群刚从局办秘书调任经侦支队副队长并主持支队工作,要说写个汇报材料、发言稿什么的,全局上下能跟他比试一下的应该不是太多;至于办案,整个市局机关男男女女一百多号人,不敢跟他比的,除了门卫,大概也就剩不下几个了。
吴立群这回跟着吴局长往北京跑上一趟,说白了,就是为明年年初开始的全局中层干部竞聘挣分数作铺垫的。谁叫人家是局长的亲戚加亲信呢,这么点儿便宜,不沾白不沾,他不沾谁沾?
郑波、王胜利、我,三个人全都是去年六月参加工作,一水的新兵蛋子,猛不丁被领导调来参加这个专案组,明面上是重用是锻炼,实际上还不是拿我们这几个傻小子当陪衬走过场,东来顺吃菜——开涮呢?
整个事情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了,眼下这趟差事,不管我们再怎么用心,再怎么辛苦,再怎么玩命,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什么好也落不着,不赔本就是赚的。
我是光棍一条,说走就走,去哪儿都无所谓;王胜利愣头青一个,只要有吃有喝,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郑波可就不同了,结婚两年多,老婆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今天本来是要找领导请假,陪老婆去医院作体检,没想到摊上这么个差事,一路上抱着手机不敢打也不敢接,苦着脸拼命发短信,真是让人可怜又可叹。
我们就是在这种迷迷糊糊、没精打采、毫无准备的精神状态当中,来到了北京。没想到,至少我和郑波没想到,压根儿没想到,危险,死亡的危险,就在我们毫无警觉的时候,悄悄地降临了。
我和郑波先到了当地派出所,所长派了一个跟我们差不多年龄的片警刘琦,协助我们寻找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设立监控点,对邢冠杰的别墅进行监控。
坚固的大门,高大的围墙,古色古香而又透着阴森神秘的三层小洋楼,花草树木暗影重重的前后两个花园式庭院,这就是邢冠杰的别墅。
别墅高墙外面是一条十几米宽的街道,算不上热闹,也算不上僻静。别墅对面也是一道高墙,墙里是一排排六层单元楼房,显然是某机关单位的宿舍大院。
我指着别墅对面一座靠近围墙的单元楼房的六楼,对刘琦说道:“顶楼的这几家,都行。麻烦你多费心。”
“那几家好像都住的有人吧……”刘琦歪着头,斜着眼,双手抄在裤兜里,年龄不算大,却是一副油头滑脑京油子的模样。他抬头看了看那座楼房,挠了挠头皮:“说不准好像有出租的吧。咱们到前边儿中介问问,碰碰运气。”
拐过街角,来到一家挂着“诚信中介”牌子的门面房,刘琦熟门熟路地走进屋里,跟一个瘦老头说了几句,然后招手让我们进去。
“人家房主是知识分子,嫌麻烦,要求成年往外租,上回有来北大考研的夫妻俩,想租一个月,好话都说尽了,最后愣是没答应。您这要租一个星期,叫我怎么跟人家说啊?”瘦老头对刘琦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是一口回绝。
刘琦回头看我,意思是问我怎么办。
我冲刘琦冷冷一笑,意思是告诉他,这么点小事儿就给难住了,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耐了。
刘琦被我这一笑,弄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回过头盯着瘦老头语气透着很有点儿不客气:“我这两位朋友是来旅游的,家里住着不方便,横不能花那么多钱去住宾馆吧?我是平常看你实诚才来找你的,你怎么还拿上架儿了?到底是行,还是不行,给句痛快话。”
瘦老头赶紧点头哈腰上赶着说好话:“刘警官您要这么说,还不如一枪崩了我呢,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跟您拿架儿啊。都是因为那房主忒矫情,我也是没法子不是。您消消气,我这就打电话,好好跟他说说。”
瘦老头拿起柜台上的公用电话,叽叽咕咕跟那头说了半天,总算有了结果:“先交仨月租金,就当押金了,住多长时间,最后多退少补。您各位也听见了,那边死活不让,我真是没辙了,千万别见怪。做生意挣口饭吃,谁都不敢得罪不是。”
事情明摆着,瘦老头就是成心不愿意把房子租给我们,可人家是做生意的,这会儿拿钱说事,也是说在了理上,咱总不能硬讹人家,连押金都不交吧。
我给吴立群打电话要钱,吴立群回答:“要用钱得吴局长批,吴局长现在正和北京市局的领导一起开会呢,这会儿谁都不敢打扰。是不是先请派出所的同志帮忙解决一下,等吴局长开完会马上汇报,履行以下手续,很快就还给他们。”
这小子,一口一个吴局长,一口一个汇报,真不知道他自己的脑袋还管不管用。没法子,我只好把刘琦拉到一边,说明情况,请他再帮这个忙。
“你们也真是的,这年头儿,哪有出门不带钱的,不是找罪受吗?”刘琦冲着我撇着嘴连讽带刺,然后冲着瘦老头说:“他们这会儿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金,要不这样,我先给你打个欠条,就算我姓刘的欠你的好了。”
瘦老头满脸的不情愿,可又不敢不答应:“那哪能呢那哪能呢,这几个钱我先替您垫上不就得了嘛。要是连您都信不过,我还能信得过谁啊。”
办妥了租房手续,瘦老头带我们去看房子,一路上凑在刘琦身边死乞白赖表功套近乎。我懒得跟这两个京油子多说废话,故意落后几步,顺便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工作任务的要求,也是我的习惯作法。
这段街道两侧全是高高的围墙,没有门面,也没有出入口,车辆行人都是匆匆而过,很少在这儿停留,显得有些冷清阴暗。宿舍院大门跟邢冠杰别墅大门斜对,相距五十米左右。
宿舍大院的两扇大门只在上下班的时候打开,大门右侧的一扇小门全天二十四小时不关。看门老头坐在传达室窗户前边,对每一个进院的人都盯得很紧,面熟的点一点头打个招呼,面生的叫过来检查出入证,对出院的人却压根儿不管不问,看都不看一眼。
我们租赁的那套单元房与邢冠杰别墅正面相对,居高临下,视界开阔,别墅前院和小楼近在眼前,几乎可以说是一览无遗。这个监控点,确实选得非常合适,非常到位。
只是有一点不太理想:我们要从监控点去别墅,必须绕到宿舍院大门,经过街道,里里外外拐弯抹角一百多米的距离,至少需要几十秒钟的时间才能到达。这一百多米和几十秒钟,搁在平时谁也不会拿它当回事儿,可要是真的到了较劲的时候,就有可能成为一个很大的麻烦,甚至是致命的麻烦。
这个问题在我的脑子里闪了一下,因为一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也就没再多想。我万万没有料到,我们的对手,恰恰就是利用这一百多米的距离和几十秒钟的时间,向我,向郑波,发起了致命的攻击,造成了血的教训。
房子没有问题,刘琦任务完成,对我们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客气话,一个人先走了。
瘦老头目送刘琦下了楼梯,把房门关好,转过身来,神秘兮兮地看着我们,压低了嗓门问道:“你们二位,也都是警察吧?”
这老头眼睛够尖够贼的,难道他是干特行的行家里手?
我对瘦老头的问题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你想什么呢?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来北京旅游的。”
“我可不敢管你们二位爷是来干嘛的,我就是怕出事。拜托两位爷,千万别闹出点儿什么乱子来,一家大小可全都指望我这点子生意吃饭呢。这年头儿,不管怎么着,倒霉的全都是老百姓不是?拜托了,拜托了。”瘦老头发了一通感慨,摇头叹气地走了。
刚进北京不到一个小时,什么还没干呢,就被这破老头识破了身份,我心里不由得有点儿窝火。再看郑波,这半天没干别的,捧着个破手机,一直跟他老婆没完没了地穷聊,这会儿正在低声下气赔礼道歉呢。
“你还有完没完?”我气不打一处来。
郑波笑着冲我作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转回身接着聊他的。
我给吴立群电话,报告监控点的情况:“除了随身带来的望远镜、摄像机和手机,没有其他通讯设备,没有固定电话,没有被褥,没有吃的,没有炊具餐具水壶水杯,没有的东西太多了,得赶紧想办法解决。”
吴立群只回答了一句话:“我向吴局长汇报。”
汇报汇报,就知道汇报,要你这队长有个屁用?
傍晚的时候,吴立群和王胜利由刘琦带路来到监控点,食品和生活用品带来了一大堆,监控和通讯器材却一件没有。
“北京市局支援我们四部无线对讲机,明天早晨可以到位。固定电话明天上午安装。今天晚上你们就先克服一下吧。”吴立群摆出领导的架子,装模作样地东瞅西看,引得刘琦在旁边撇着嘴冷笑。
“对讲机最好能早点儿到位,手机可靠性和保密性都不一定保险。”我明知道说了没用,可还是得说。
“我向局长汇报。”吴立群想都不想,顺口还是那句话。
我和郑波的任务很简单,也很明确,就是坐在这里守株待兔,等邢冠杰,这个金融诈骗犯罪嫌疑人,会不会像传说中的那只傻兔子一样,主动地送上门来,乖乖地自投罗网。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任务,差不多每回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再加上领导已经给了我们任务从明天正式开始的暗示,我们本来就松松垮垮的警惕性和精神头儿,更加提不起来了。
恰恰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邢冠杰开始向我们下手了,我们唯一的通讯工具手机,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当午夜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用高倍望远镜监视对面的别墅。郑波捧着手机,跟他的老婆小芸大谈营养、安全、胎教什么的,正一大套一大套说得无微不至柔情蜜意的时候,忽然惊奇地叫了起来:“哎,怎么回事,手机怎么没信号了?”
“谁叫你絮絮叨叨唠叨起来没完没了,那手机也得休息休息不是?”我眼睛没离开望远镜,幸灾乐祸地跟郑波开逗。
“你现在年轻着呢,啥事儿不懂,等你结了婚,就什么都明白了。”郑波摆出一副不跟我一般见识的老大模样:“到了那时候,保你比我更絮叨。”
“天底下结了婚的人多了去了,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都快赶上老娘们了。”
“你不知道,我们那小家伙可聪明着呢,小芸给他放胎教音乐,他在里面也跟着动,节奏都能对的上点儿。小芸说了,这小子将来一定能当个大音乐家。”
“一口一个小子小子的,你能掐会算,怎么知道一定是个男孩儿,就不兴是个女孩儿?”
“女孩就更好了,你不知道吧,我还就想要个女孩儿呢。男孩亲妈妈,女孩亲爸爸,到时候我抱着她天天到游乐场去玩,不把所有的东西玩个遍就不回家,还不把她给乐疯了。”
郑波和他的老婆小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加同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班里。后来郑波考上了公安大学,接着又读硕士,成了大知识分子,小芸护校毕业当了护士,觉得自己学历低跟郑波不般配,忽然有一天面不见,信不回,电话不接,让人传话要跟郑波断绝关系。
郑波急了,骑着个破自行车满世界去找小芸,连着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回家,把两家爹妈吓坏了,大家一起找到藏在亲戚家的小芸,求她回心转意。
小芸早就被郑波感动得一塌糊涂,立马点头恩准了长辈们的请求,领着两家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奔大运河堤他俩经常约会的地方,可找来找去好半天没看见郑波的影子,只在河边找到了他的那辆破自行车。大家伙全都紧张得不行,担心郑波一个想不开,绝望之中以身殉情,那可就太冤了。
这会儿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红彤彤的大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把平静的大运河映照得分外好看,只听见人家小芸大声喊了一句话:“郑波,你出来吧,我答应嫁给你,一辈子给你当老婆。”
话音未落,郑波应声从一个草垛底下里钻了出来,头上身上沾满了乱草,活像是一个无家可归在外流浪的乞丐,伸出双手一下子抱住小芸,咧着嘴一个劲儿傻笑。
原来,郑波天不亮就跑到这儿等,一直等,他打心眼里坚定地相信,一定能把小芸等来。后来实在是太困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小芸的喊话。这个傻小子,就这样等来了他真心爱恋的好老婆。
我掏出自己的手机扔给郑波:“好了好了,你还是接茬儿跟小芸絮叨吧,我可不想听你痛说革命家史。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你要是早点儿拿出来,我好歹领你个情,这会儿你求我用,我还不稀罕呢。”郑波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哎,你的手机也没信号。不会是坏了吧,重新启动一下看怎么样,也不行。这怎么回事,是电讯公司的事儿吧?”
手机没了信号,郑波两口子关于接班人问题的思想交流,停也就停了,不算什么大事,监控点跟上级的通讯联络中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得赶紧想办法解决。
我对郑波说:“你到外边找个公用电话,一是跟上边联系一下,说明情况,问有什么事儿没有;二是问问移动公司,这可是伟大祖国的首都,怎么这样啊。”
郑波不同意:“你盯了半天了,还是你去吧,就当出去休息休息放放风。也该我盯会儿了,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工作全都承包了吧。”
我跟郑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交情没的说,相互之间从来不讲客套话,他既然这么说,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在当时看来是毫无意义的小事,竟然决定了我和郑波的生死命运,如果郑波去打电话,我留在监控点,结果肯定是他活我死。
一言之差,一念之差,竟然使得郑波跟他刚刚怀孕的老婆,还有没来得及见过面的孩子,从此天人永隔;把我这个没有老婆,没有孩子,没有女朋友,什么牵挂都没有的人留在了人间。如果这就是所谓天意的话,我只能说老天瞎眼了。
凌晨零点二十分,我走出监控点,走出宿舍楼楼,走出大院。我注意到宿舍院大门两侧五六十米的地方,各停着一辆本地牌照的汽车,一辆是美国悍马,一辆是日本三菱,都是启动快性能强的进口原装越野车。
街道两侧成为停车场,是北京城里经常见到的景象。可这两辆车停在没有人家的僻静地方,显得有点儿特别,有点儿异常。我在三菱越野车旁经过的时候,留心往车里看了看,里面黑洞洞静悄悄,什么也看不清。
我一直走到诚信中介门口,屋里黑洞洞静悄悄,连叫带敲折腾了半天,终于开了一条门缝,瘦老头连灯也不开,在黑影里看清是我,哆哆嗦嗦地把门打开,紧紧张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笑着说:“手机没信号了,借你电话用用。对不起,吵醒你了。”
瘦老头松了口气:“不知怎么的,心里老犯嘀咕,压根儿睡不着。”
我摸出手机找吴立群的电话号码,忽然发现手机信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了。我向瘦老头道声对不起,回身走到街道上拨打郑波的手机,耳机里传出的是电脑提示无法接通的声音。
我接着拨打吴立群的手机,很快就通了。
这是怎么回事?
职业敏感使我立马警觉起来。
我一边快步往回走,一边向吴立群报告监控点手机信号中断的情况。当我走到距离宿舍院大门十几米的地方,通话中断,手机信号又没有了。
我立马快步原路返回,走出十几米,手机信号再次恢复;再往宿舍大院走了十几米,手机信号重新消失。
这是手机信号屏蔽。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进行手机信号屏蔽,这是什么人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干?是不是冲着我们,冲着监控点来的?
现在,既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时间分析,更没有时间报告,可我应该立马采取行动,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否则的话,形势会越来越糟,很可能我连面临的对手是谁都没有弄清,就已经成为人家的手下败将了,那可就太冤大头太窝囊废了。
从周围的地形地貌和建筑物分布情况来看,屏蔽设备很可能设置在监控点的楼顶,在这个位置,既能对监控点形成最可靠的屏蔽效果,又能占据制高点,对周围区域进行有效的观察,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我决定爬上楼顶,看个究竟。
一般单元宿舍楼中间楼梯顶层拐角处的上方,都有一个方孔,下面的墙上安装一排梯子,这是正常情况下爬上楼顶的唯一途径,可我知道,我这会儿要是傻呵呵地从这里爬上楼顶,肯定会受到一番准备充分的隆重热烈的接待。
我当然不会这么傻。
我使出了蜘蛛人的招数,顺着楼房墙壁上的排水管道,像壁虎一样,悄悄地,却是迅速地爬上楼顶。
我攀住楼顶的水泥护栏,探出头去,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仔仔细细地观察楼顶,果然,我看见楼顶北侧水泥护栏上面有一个卧倒的身影,手里拿着望远镜,正在向楼下瞭望。
在这个身影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长方形的电子仪器——屏蔽器,小小的指示灯正在一闪一闪地发出绿幽幽的光芒,活像是毒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