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林琳送走以后,我来到局里,刚走进办公室,一眼看见邢冠杰正坐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款款从容地站起身来向我打招呼,好像他和我之间从来都是风平浪静,压根儿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陈警官,你好。对不起,这么早来打扰你。”
大清早的,邢冠杰跑到我这里做不速之客,究竟有何居心?我把目光移到别处,对邢冠杰向我伸出的手好像压根儿就没看见,大大咧咧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把桌上的几份零散文书收拾了一下,态度极其冷淡地问了一声:“什么事?”
邢冠杰对我的傲慢态度早有预料,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顺手轻轻提起一把椅子放到我办公桌的右前方,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我立马发现,邢冠杰落座的位置是精心选择大有讲究的,窗外的阳光正好从他背后照射过来,他看我是顺光,我看他则是逆光,我这个主人一不留神竟然让这个不受我待见的客人在我的地盘上占到了上风,一时间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心里腻腻歪歪很不是滋味。
邢冠杰静静地注视着我,表情淡定,语气平和:“请问陈警官,为了配合你的调查,我们天赐集团还要做些什么准备,请你提前告知一下,省得耽误工作。”
我站起身,把收拾好的文书放进文件柜,走到窗户跟前,转过身来面向邢冠杰说:“随时有事,随时通知,我们既不是通天入地的诸葛亮,也不是未卜先知的半仙儿,只会走一步看一步。”
邢冠杰向我这边转过身来,一下子被迎面而来的阳光照得直皱眉头,只好把头转到一边:“噢,我们集团人员众多,业务繁杂,如果不能提前计划提前安排的话,难免会造成一些被动。况且,我们也是为了更好地配合你的工作嘛。”
我冷冷一笑:“说反了吧,还是请你更好地配合我们的工作才是。”
邢冠杰见我稳稳当当站在窗前,一时半会儿没有另换地方的意思,在这场顺光逆光之争当中占尽优势,只好站起身来,避到阳光照射的范围以外:“现在房地产市场的形势非常疲软,非常惨淡,我们每天都在多方筹划,想方设法,可以说是费尽心思,惨淡经营,就是为了早一天走出困境,再为地方经济建设,还有民生福祉,贡献我们的绵薄之力。”
我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邢老板忧国忧民,造福乡里,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咱们运河市的父老百姓,只要提起你邢老板的名字,个个都得挑起大拇哥,打心眼儿里赞你一声,好。”
邢冠杰当然听得出我的话外之音,没有搭我的茬儿:“温州有个朋友听说我们这边闲着几块地皮,有兴趣过来跟我们合作开发,还要专门考察一下咱们运河市这里的投资环境和投资条件。”
我明白了,邢冠杰是要借陪同外地客商考察的机会申请外出。他外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有什么精心策划的计谋,要乘这个机会搞点儿什么花活?
邢冠杰接着说:“我昨天向市里的主要领导作了专门汇报,在当今房地产市场疲软的形势下,还能有外地客商到我们这里进行投资,市委市府非常欢迎,非常重视,专门派廉秘书长负责接待,陪同考察。我做为天赐集团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当然更要全力以赴,全程参与,把这件大事办好,争取一个理想的结果。”
我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瞅着邢冠杰,同样不接他的话茬儿。
“考察的范围很大项目很多,涉及到周边几个市县。我咨询了一下我的律师林琳小姐,我现在是在取保候审期间,按照有关规定,如果需要外出,应当提前提出申请。尽管市里的主要领导已经同意我全程陪同考察,可手续还是要办一下,我邢冠杰毕竟是懂法守法的人。”邢冠杰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向我递过来,看我压根儿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只好转身放到办公桌上:“这是申请书,请你审核。另外,其他还有什么手续,请你一并说明一下,我也好尽快遵照办理,省得耽误时间。”
我直眉瞪眼地瞅着邢冠杰,冷不丁问道:“你是想外逃吧?”
邢冠杰显然吓了一跳,不过他的反应倒还不慢:“你真会开玩笑,怎么会?我要是跑了,我这么一大摊子事业家业可就全完了。”
我摆出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模样:“是吗?”
邢冠杰问道:“我的申请什么时候批下来?”
我的眼皮抬也不抬:“等通知吧。”
邢冠杰紧追不舍:“有个大概的时间也行。”
我的语气不咸不淡:“难说。”
邢冠杰站起身来:“好吧,随后的事情,我让我的律师林琳小姐跟你联系,没问题吧?”
我的心突地一跳。
邢冠杰两次提起林琳,而且故意强调她的名字,而且语气非常特别,好像是在向我发出明确的暗示:我和林琳的关系,他完全清楚,完全掌握,甚至就连昨天晚上我和林琳的行为和谈话,我和林琳的所有事情,他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没错,邢冠杰是在作出一种暗示,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明白的暗示。
我突然想起,天赐大厦各个角落安装了许多监控探头,如果林琳办公室里也安装了这种东西,不,林琳的办公室里肯定安装了这种东西,那……
天哪,我给林琳惹祸了!
把邢冠杰应付走,我立马用手机给林琳打电话,打了一次又一次,总是无人接听。用座机打过去,通了,听见林琳说了一声“你好”,我只叫出了她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再打,占线。
再打,关机。
早上临走的时候,林琳对我说:“你有的时候把我想得太好,有的时候又把我想得太坏,说明什么?说明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理解我,更谈不上信任我。既然这样,最好让咱们都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咱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合适。”
现在林琳不接我的电话,是生气,还是另有原因?
邢冠杰会不会对她下毒手?
我正在着急上火乱转圈子,吴局长打来电话,问邢冠杰外出申请的事。我来到局长办公室,把申请书往桌上一摆,正想提出我的看法,只见吴局长看都没看我一眼,立马在申请书上挥笔批示:同意。
哇塞,我在公安局干了快两年了,如此之高的工作效率,还是头一次领教,总算是大大地开了回眼界,连我刚才琢磨了半天想说出来的话,也一并堵了个严严实实,没必要再多说一个字。
吴局长说:“市里主要领导专门为这件事给我打了招呼,要求我们一切工作都要服从经济发展的大局。这个申请不批准不行,批准慢了也不行。既然这样,干脆尽快批给他,省得麻烦。但是,批了,不是放任不管,相反,还是要靠上去,贴上去,在注意分寸,不影响考察的前提下,切实搞好监控,既不能让邢冠杰抓住把柄反咬我们一口,也不能让他钻了空子。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就是外松内紧。我相信你会把握好这个分寸的。”
吴局长的这个外松内紧,这个分寸把握,张口说说挺容易,具体做起来可就难了。首先是人手不够,专案组现有的几个人分成了两个小组,一组继续调查,一组负责监控,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办公室守老营,说得好听一点儿是居中调度,说得难听一点儿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旦突然出现异常情况,就会手忙脚乱。
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林琳,她现在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她要是立马平平安安地站在我的面前,就是跪下给她磕仨响头我都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