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区”这个词,在来到尼利亚之前,塞特从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甚至,在三个小时之前,在克劳得对他说出这三个字的前一秒,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存在着如此一个区域。直到他在这片区域外围绕了四分之一个圈子后,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核心区’究竟意味着什么。--
围墙,冰冷的围墙,将喧嚣的尘世与沉默的未知隔绝起来的一圈有如巴别塔*般的围墙。只是光看这个‘塔’的‘塔基’,就远远不是巴别塔所能媲美的。
除了围墙之外,核心区给塞特的另一个感觉就是:军事禁区。除去那一群群不知疲倦地沿着围墙做绕圈运动的士兵外,塞特再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普通人能走入围墙的百米范围之内。至于那些有资格进出核心区的人,最低级别的也得骑着一匹烙有军方标志的战马。
“占地面积恐怕至少有十几平方公里吧……。”塞特站在远处,愣愣地看着前方比尼利亚的城墙还高了几分的围墙沉吟道。
这么一路下来,他目所能及的无非是千篇一律的黄褐色墙砖,以及一道道藏青色的由重兵把守着的铁闸门。尽管偶有车马进出,但是那一开即闭的铁闸门根本就没给塞特任何可趁之机。所以,当视野的正前方出现一道用于连通城内运河的巨大水闸时,塞特终于忍不住抱头呻吟道:“啊,啊……,又上当了!这里哪有什么征兵处嘛!而且,守卫得那么森严,别说靠近了,就算是变成苍蝇也不见得能飞进去啊。”
“是不是要上前去问问呢?”塞特远远地看着守卫在水闸旁的几个衣甲鲜明的卫兵,犹豫道。
经过这半个多小时的溜圈,他对核心区的庞大气势产生了一种本能上的畏惧。那感觉,就好像是孤独的扁舟在面对着沧澜壮阔的大海时,所产生的无力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塞特不会傻傻地走到卫兵们的攻击范围之内。
又茫然地沿着围墙往前走了数百米,就在塞特打算彻底放弃之时,前方转角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塞特闻声心中一动,顺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转过一个直角形的转角,前方顿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走近了一看,只见,在一个占地面积约有数万平方米的大型广场上,沿着核心区围墙的走势,搭起了一排天蓝色的棚子。每个棚子前都排起了长队。一个又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在棚子两侧按剑肃立着的士兵们的严密监督下,自觉地排成一排,并井然有序地一个接一个走进棚子底下。
每个棚子底下都放着一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身着浅蓝色军装的士官。每有人走进棚子里,士官就会从桌子的左上角拿起一张表格,一边提问,一边在表格上写写划划。当询问结束之后,士官会将表格递给身后的传讯兵,并指示做完登记的人站到棚子后面的空旷处等候。
当棚子后面等候的人数达到一定数量,传讯兵就会拿着表格,带着等候许久的应征者们,走向棚子后面三百米处的一扇十几米高的通向核心区内部的大铁门。此时的铁门呈完全敞开的状态,放眼望去,一队又一队或垂头丧气,或兴高采烈的应征者正络绎不绝地进出着。
塞特在广场的外围溜达了一圈,没找着告示牌之类的东西。于是,他走到广场最边上的一个队伍的中间,向一个满脸胡渣子的大汉问道:“请问,这里是在征兵吗?”
他这一问,顿时招来了周围无数人的注目。被狠狠地打量了几眼之后,横里突然伸出无数双手,推着揉着将塞特往队伍的后面送。
“谁家的小孩啊,居然想插队,没人来管一管吗?”
“去、去、去、这里正在招募政府军呢,X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子快到一边玩去。”
“瘦骨嶙峋的还想参军,回去多吃个几年奶再来吧!”
“……”
塞特一时间无言以对。然后,他便在一片热火朝天的‘人身攻击’中,身不由己地被送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在队伍后面愣了一会神,塞特方才咬牙切齿地恨声道:“靠,竟然瞧不起人!就凭你们这种货色,十个八个的,我还不放在眼里呢!”
他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就把半排多的人给得罪了!面对着转过来的二十几颗,明显是肝火旺盛的脑袋,塞特心里一咯噔,连忙转过身撒腿就跑。
跑了十几米,见身后没人追来,塞特方才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广场上的队伍,估算了一下,约摸有二十来队。
未免再与人发生言语上的冲突,这一回,塞特非常低调地走到一个队伍的最后面,老老实实地跟着排队。
队伍缓慢而有序地徐徐前进着,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塞特发现自己居然才前进了不到10米。
“这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吧!难怪过去4个多月了,都还没招到足够的人!”塞特腹诽道。不过他亦暗自庆幸:“也多亏他们的办事效率,我才能在迷路了两个月的情况下,还得以赶上末班车!--据克劳得所说,政府军的征兵工作再过7天就要截止了。”
就在塞特傻站着想七想八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围墙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铃声。铃声过后,大铁门后面走出了二十几队衣着齐整的士兵。
“怎么回事?”
排队的人群开始发出阵阵骚动。不时有人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些什么。
“是换班的信号!”排在塞特前面的一个男青年大声地抱怨道:“该死的,居然已经中午了!我都排了两个多小时了啊!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男青年身边的人们纷纷附和,一时间怨声载道。
“那边的,吵什么吵!”刚刚坐到岗位上的一位样貌颇为秀气的书记员大声喊道。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应征者们的怨念,在事态还没发展到不可控制之前,他及时地跳了出来,威吓道:“再大呼小叫的话,我就按照扰乱公务罪将你们统统逮捕!”
话音刚落,棚子两边的联邦士兵突然整齐划一地往前迈了一步。齐整的步伐声犹如警钟一般,在应征者们的耳边回响着,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好,好有魄力啊!”塞特不由自主地赞叹道。--这些个身披亮银色铠甲的士兵们,不论是从装备上,还是从精神面貌上,都远不是莉贝卡的那些杂牌护卫能比拟的,就算是所谓的精锐士兵亦不过如此。“我一定要努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并为保卫我们所生存的这片土地而战!--不过在此之前……”
一边絮叨着,塞特一边将缚在肩膀上的包裹解下,弯下腰将其放到地板上,打开来,眼瞅着包裹里放着的一个巴掌大的用油纸包裹着的事物,开心地说道:“……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见队伍一时半会之间不会继续前进,塞特干脆就翻身坐到地板上,心急火燎地撕开了油纸。--一股酥油的香味顿时升腾而起,四散飘逸。--原来,用油纸包裹着的事物,居然是两个大烧饼。
抓起其中一个放在嘴边,塞特先是贪婪地吸了一口香气,然后张大嘴巴,一口咬下。香酥的芝麻和着松脆的饼皮,再加上香喷喷的馅料,塞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又再咬了一口馅饼,塞特一边咀嚼着,一边抬起头四处张望,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垂涎欲滴的嘴脸。
时已过中午,在塞特周围排队的人大都是空着肚子的,如今经烧饼的香味一引诱,顿时有无数人肚子里的馋虫大作。“咕噜噜……”的虫鸣声一波接着一波。
塞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了众矢之的。他依然故我地大口大口咬着烧饼,“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一遍又一遍地挑逗着围观者们最原始的欲望。
当塞特消灭完第一个烧饼,将手伸向硕果仅存的另一个烧饼时,终于有人站不住了。
就在塞特拿起第二个烧饼准备一口咬下时,横里突然伸来一只手,搭在塞特的肩膀上,同时,有一个粗鲁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嗨,兄弟,打个商量!你把这个烧饼卖给我怎么样?”
塞特闻声看抬头去,见说话的是一个腰肥膀粗的彪形大汉。
“我出……”一边说着,大汉一边在身上的口袋里掏摸着。掏了老半天,他方才摸出一个铜板来,说道:“出一个铜币!”
“噗……”闻言,塞特将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饼渣给喷了出来,喷了大汉一脸。
一个铜币就想买一个烧饼?做梦去吧!一口饼渣或许还差不多。--要知道,为了买这两个烧饼,他可是花了足足10个铜币啊。
被喷了一脸饼渣的大汉还没来得及暴怒,横里就伸来一只手,将他推到了旁边去,同时又一个粗糙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出两个铜币,卖给我吧!”
“我出3个!”
“我出4个!”
“我出5个!”
一个又一个的叫价声此起彼伏。不过当某人喊出:“10个铜币”之后,大多数人都沉默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一个烧饼的价值绝对不会超过5个铜币。如今价格已经比原价高出了一倍,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愿意跳出来继续加价,充当冤大头。
喊出10个铜币的男青年见再也没人和他争抢,方才如释重负般地吐了一口气。正当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塞特--手中的烧饼时,他骇然发现,烧饼已然只剩下一半。
“你……,你……,你……”青年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不断鼓动着腮帮子的塞特,在连续吐出了3个‘你’字之后,他就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什么你啊!”塞特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我有说要卖这个烧饼吗?”尖锐的语气如同利刃一般,深深地刺入青年的胸口,将他好不容易积蓄起的怒火放得一干二净。
“呜……”一阵寒风吹过,原本喧哗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呜……”又是一阵寒风,塞特置于包裹上的油纸被轻轻地吹起。与之一起被吹动的,还有一个洁白的信封。
塞特眼疾手快地将被吹落于水泥地上的信封抄起,瞅了一眼信封上写着的“介绍信”3个大字,顺手将介绍信塞到腰侧的口袋里。
“一会报名的时候应该就会用得上了吧!”塞特如是想着。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捡起信封的这一幕,正好被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一脸阴翳相的青年看在眼里。--包括信封上写着的那3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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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午餐时间的小小插曲,广场上的应征者们又重新回到枯燥而无味的排队等候模式。
又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等待,塞特终于走进了天蓝色的棚子底下。
做登记的书记员将前一个人的表格递给身后的传讯兵后,又拿起一张空白表格,头也不抬地开口问道:
“姓名?”
“啊……!”似乎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在书记员提出问题后,塞特先是愣了一下,方才结结巴巴地回复道:“塞、塞特·约舒亚!”
“年龄?”
“十、十七!”
“性别?”
“这……,这个不是明摆着的吗?”塞特挠了挠头,略带不解地回应道。
“哈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安静点!”书记员抬起头大声喊道。喊完话,他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塞特,然后提笔在塞特的登记表上重重地划了几下。
“国籍?”
“勃,勃拉斯坦!”塞特略有些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吧?”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身份?”书记员继续例行公事式的发问。
“啊?”塞特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身份是指什么?”
书记员将视线从登记表上移开,板着脸,很不耐烦地说道:“就是说,你的家里是贫农、富农、地主、或者是商人、贵族、党派人士?”
“哦,我家里是孤儿院!”塞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书记员手一滑,差点握不住笔。而排在塞特身后的应征者们忍不住又发出一阵哄笑。
“身份……,贫农……”书记员想都不想地在登记表上胡乱写道。
“父母呢?哦,不用了,是孤儿!”书记头也不抬地继续写道。
“咦?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了?”塞特惊咦一声,“难道你和我们院长认识?”
“要淡定,要淡定,要淡定……”书记员颤抖着双手在登记表上不断地写着,努力把正前方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全都当成耳边风。--所幸,塞特在连问了两声后,见对方不予理会就没再继续追问,不然这个可怜的书记员可能当场就要抓狂了。
“有没有什么特长?”书记员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照着登记表上的问题继续提问。
“剑术。”
“志向呢?”
“嗯……”塞特犹豫了一下,随即大声说道:“我的志向就是要当上将军!”
嘈杂不已的征兵点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所有人,包括站在棚子四周的那些肩章上有星、有杠的士兵、军官,都因为塞特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而齐齐愣住。
安静了两三秒钟之后,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笑了一声,带动征兵点的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那个身上没几两肉的小子居然想当将军!”
“他要能当上将军,那我不就能当国家元首了?”
“你当国家元首那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帮国家元首看厕所还差不多,哈哈哈……”
对于来自身周的冷嘲热讽,塞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信心满满地看着书记员,等待他询问下一个问题。
书记员本也是处于嘲笑者的行列之中,但是当他的眼睛与塞特清澈明亮的双眼对上之后,他不由自主地一愣。--“这小子是认真的!”
书记员讶异而又谨慎地打量着塞特。--细而长的眉毛,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眸,笔挺的鼻梁,清秀的脸颊。尽管一头黑发久未经梳理,早已有如刺猬般根根竖起,但是单从脸型上看,的确是一表人才。尽管书记员并不懂什么面相学之类的东西,但并不妨碍他对塞特有了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见书记员有如看到珍稀动物似的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却迟迟不肯动笔将志向一栏填写完整,塞特心里隐隐有些不满,于是忍不住催促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闻言,书记员如梦方醒般地一震,连忙低下头,在塞特的登记表上又匆匆写了几笔。写完之后,他把登记表反转过来,连同手上的钢笔一起递给塞特,说道:“麻烦你在底下签个名。”
塞特一言不发地接过登记表和钢笔,随手签上自己的大名之后,面无表情地把登记表和钢笔又递回给书记员。
书记员拿着登记表,又从头到尾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就对塞特说道:“好了,现在麻烦你站到旁边去稍作等待。”说着,他作势欲将塞特的登记表递给身旁的传讯兵。
“等,等一下!”
“嗯?还有什么事情吗?”书记员皱着眉头问道。--做了三个多月的登记工作,他还是头一次遇上像塞特这种难缠的家伙。
“我,我这里有封介绍信……。”说着,塞特将手伸向腰侧的口袋。
“哦?介绍信吗?好,请你,拿来给我看看!”一听说对方有介绍信,书记员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敬语都用上了。
然而,不幸的是,当他用恭敬而和善的眼神开始重新审度塞特时,塞特却有如石化了一般,保持着右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呆呆地站着。
“没,没了!”
“什,什么?什么东西没了?”
“介绍信!我的介绍信没了!”
(*巴别塔:就是巴比伦塔,也叫通天塔。《创世纪》中人类修建的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