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秋就是这样,绵绵的细雨夹杂着淡淡的哀愁。冷风袭来,半枯的藤蔓似已无力抓住斑驳的墙壁,在风中涩涩地战栗。雨水半浸的单衣无力留住身体的温度,我依然漫步,只因留恋,留恋这小巷萧瑟的美。
脚下被雨水打磨光滑的青石板,散露着柔美的线条,不禁想要伸手轻轻触摸那仿佛在心底尘封千年的容颜。身后传来零碎的脚步声,油纸伞下一对情侣与我擦肩,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幸福过。
最爱的人,好久没有你的消息,在这南国落雨的秋日北国是否早已白雪皑皑。
第一次牵你手,你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你的掌心是我,我的掌心是你,我们牵着手心就紧紧贴在了一起。不论时光如何变迁,和你牵手的女孩如果也这样对你说,那一定是我。”
欢乐在指缝间流逝,曾与你牵手经过的风景,变成了最美丽的哀思,藏在心底的深处却时而泛起……那样铭心刻骨。闭上双眼虔诚的祈祷,祈祷来世与你相遇;祈祷上天不要让我忘记你的样子,让我在千年之后也可以在人群中找寻到你的容颜。
小巷尽头的长街霓虹已渐渐闪起,好想可以止住脚步,好想可以永远留在这被雨水洗去铅华的小巷之中,留住想你时的风景。
雨幕中划过一道闪电击中被冷风吹得麻木的身体,思绪飘出体外。一个似从天边传出的声音“对不起,打错了,还得再来一下”又一道闪电划破雨幕。雨,瓢泼落下。
小巷,长街越来越模糊,似缥缈的烟雾渐渐消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昏暗的冥界,一个个不安魂魄沿着黄泉路往前游荡。路的尽头并排耸立着九座大殿,正中的一座大殿尤为高大,沿路而来的魂魄飘然进入正门,不久就被鬼差押解,分往左右两侧的大殿。两侧大殿中传出阵阵惨嚎,闻之,令人毛骨悚然。有的魂魄由侧殿再次被鬼差而出转入下一个大殿,有的魂魄则木然飘往远处的高台。魂魄们在高台上躁动不安,数名手持银链的鬼差抽打着每一个魂魄,将他们驱离至距高台不远忘川河边的桥下。桥旁是一棵绿的诡异的大树,树旁搭建着一座褐绿色的草棚,草棚下坐着一个神态安详风姿卓越的妇人。在妇人面前的长桌上摆放着数十个倒满茶水的茶碗,魂魄们一个接一个地走来,饮下一碗茶后,又一个接一个踏上奈何桥前往对岸的轮回殿。
正中的大殿正前方尺余高的台上放着宽大的桌案,桌案后坐着一个头戴冠冕,面如铜铸,双目微合的“人”。“人”侧站着一面如青玉身形消瘦的中年儒生,在快速的翻动手中的账簿,“人”后正上方悬挂一块牌匾,上书“秦广王”三个大篆。殿正中偏左有一高台,台高丈余,台面如镜,台身由上至下铸有“孽镜台”三字,数名鬼差手持哭丧棒、勾魂索立在两侧。
“秦广王”一手抚着钢须,一手中指和食指不停的交替点击桌案显得有些焦躁。望着“孽镜台”上被雷公误击致死的魂魄,有着神仙修养的“秦广王”心中也是不停咒骂:“这个该死的雷公应该永远关在第十八层地狱中,数千年来也不知误伤了多少条人命,每次都得自己给他擦屁股,他非但不领情还说本王是理所应当,真太不是东西了。”咒骂归咒骂可屁股还得擦。
“嗯!”“秦广王”不怒自威。
“秦广王”身侧的鬼判立刻躬身将头低下。
“秦广王”缓缓的低声道:“此魂魄免去众殿刑罚之苦,你直接将他带到望乡台上,然后寻户好人家让他投胎转世。”
“是,”鬼判应后走下台来,这种事他好像做了不止一次,手法十分熟练。鬼判一只手五指张开,对着“孽镜台”上的魂魄慢慢向前推去,魂魄蜷成一团,越来越小。鬼判将伸直的手臂猛的往回一收,五指轻攥,“孽镜台”上的魂魄已被他抓在手中,下一个魂魄排着队来到“孽镜台”上。
鬼判走出大殿,瞬间已站立在“望乡台”上,“望乡台”上的鬼差似无视他的到来,依旧挥舞着银链驱离一个个魂魄。鬼判不以为意,表情木然的把手伸出,手中的魂魄飘起化为原来形状,站在“望乡台”上。
血红的烟雾在“望乡台”上空散开,那些曾有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与你傍晚在北国的冰雪之城漫步,在南国的椰树下,紧紧的抱着你。在你的耳边告诉你:“坐在你的面前看着你我还是那么的想你。”虚无的魂魄中像是裹着一颗躁动的心,不停得撞向台壁。
一道银光抽来,鬼判迅速将魂魄抓回手中,魂魄避开了银链。鬼判头也未转,依旧神情木然,抓着魂魄飘下“望乡台”来至河畔的茶棚下,将魂魄放开。
殷红的茶水,如同一碗稀释的鲜血。魂魄端起茶碗,抖栗着,茶水喷溅而出。
棚里的妇人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魂魄,眼中爆发寒星般的光芒,瞬间看透魂魄的前世今生。
一丝温柔挂在了妇人的脸上,妇人对着魂魄喃喃的说:“何苦,何苦来哉!前生后世轮回转,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魂魄依旧颤抖,妇人轻轻的挥了挥衣袖,尚未饮下的茶水落回桌面。
“过来,过来,”妇人对着魂魄招手。
魂魄不由自主的走到妇人面前。妇人带些许伤感的看着魂魄,“我在此等了千年,还没等到,帮我……帮我找到他,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告诉他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他。”妇人低语着,一只手上翻,掌心出现一个淡红的印记,轻轻的抚摸着魂魄,印记随之消失不见。
一直表情木然的鬼判,望着远方,露出柔和的目光。
妇人端过一碗茶,衣袖遮挡的瞬间,茶水已变得清澈,只是在碗底还泛着隐隐的红意。“喝了吧!当你真爱的女子对你说出那一句话,你就会记起一切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
魂魄不在颤抖,顺从的接过茶碗,饮尽。
鬼判带着魂魄踏上了奈何桥,孟婆宛若铃音的歌声从身后传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走下奈何桥,所有的记忆的不复存在。回头再看一眼,那忘川汩汩流淌的河水,不知带走了多少红尘往事。
南唐昪元二年,盛夏。
天色刚蒙蒙放亮,广陵府一所大宅内,数名丫鬟和妇人,脚步匆匆忙进忙出。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在院中的凉亭内坐立不安。不时的闭上双眼口中不停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老者是广陵知名的名医圣手同时也是一位大商贾,经营数家医馆和酒楼、客栈。他的医馆常给穷人免费治病,而且每日清晨都会在各处酒楼前开设一个时辰的粥场,二十余年从未间断过,虽是如此却因营之有道而生意蒸蒸日上,广陵人尊称他为“张善人。”三位夫人相处和睦,大夫人张王氏管理家中一切大小杂事,二夫人张刘氏精于计算打理四座酒楼和客栈,三夫人张郑氏也是名医之后自然是坐镇医馆,张善人自己则是潜心研究医术。张善人遗憾的是膝下无子,配服药膳也不见功效,于是每日吃斋念佛,拜请观音菩萨赐给他一个儿子传续香火。
数月前的一天,张善人携三位夫人进庙上香。无意中张善人感到泥胎做的菩萨双眼微动,回来后不久三夫人就身怀六甲。
此刻,三夫人临盆之时,张善人自是担心不已。
“哇哇”婴儿的啼哭声传遍了院中的每一个角落,张善人面带激动往产房跑去,进了产房一眼就看见三夫人身旁包裹的婴儿。婴儿停止了啼哭,双眼灵动的望着四周,张善人狂喜着抱起婴儿,喊着:“我有儿子了,我张家香火有后了。”
大夫人站在一旁笑道:“就只顾着你的儿子,也不问候一下三妹。”
张善人坐在床边,望着满头是汗的三夫人,轻声道:“辛苦你了。”
三夫人笑道:“还不快给儿子起个名字。”
张善人望向门外,见天已大亮,道:“就叫天白吧!”
一年后一天的傍晚,原本和睦的三位夫人起了争执。一家人坐在桌前准备用晚饭,调皮的小天白在张善人和三位夫人的腿上爬来爬去,到了二夫人腿上时,二夫人抱起小天白,对大夫人道:“大姐,你每日带着天白不累吗,不如明日交由我带如何?”
大夫人笑道:“有这些丫鬟逗着他玩,我又如何会累,你若是想明日带他去酒楼,直说就是,还装作关心我。”
二夫人道:“那就由我再带上三年。”接着逗着小天白:“那时我们的天白就该上书院念书了。”
小天白自出生之日白天就由大夫人照应,交给二夫人照应又如何会舍得。大夫人立刻找到借口拒绝:“那可不行,酒楼人杂我可不放心。”
二夫人笑道:“我就知道,大姐你舍不得。”
大夫人由二夫人手中抱过张天白笑道:“知道你还说。”
“就让我带两月总行吧!”二夫人还是有些不死心,试着与大夫人讨价还价。
“不行,只给你带明天一天,可是我也得跟着”大夫人一口把话说死。
二夫人有些不悦道:“大姐不带这样的,天白又不是你一人的。”
三夫人劝解着:“大姐和二姐不如一人带一天如何。家里的事情也不是甚多,大姐若是不愿意,等二姐带时,也一同去酒楼。”接着抚摸着张天白的小脸笑道:“儿子,我们可不能为了你这个小家伙起争执。”
大夫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怀中的儿子是人家亲生的,她也看得出,三夫人一直都想自己带小天白。
三位夫人都没有理会他。大夫人下了决定,道:“三妹,以后你和二妹一人带一天吧,至于我,天白去哪我就去哪,也免得他顽皮时打扰你们做事。”
三夫人闻言心中又惊又喜,起身道:“谢谢大姐,只是以后大姐要受累了!”
二夫人搂着大夫人的肩膀道:“大姐你真好。”
“哇哇,”小天白抬头见没人逗他玩大哭起来。
自此后,小天白白天就来往于酒楼和医馆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