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欣喜若狂地抱起绿珠,“你知道么,八年前我就是在这里跑到大周的,现在,我又跑回来了。”
“大哥,你在说什么?”绿珠满脸疑惑,“我听不懂。”肩上箭伤迸裂,血又流出来。
“你跟我来。”李煦脱下衣服裹住绿珠,将其背起,穿过梨园,二只狮子大小的狗被铁链牵在地头上,见到李煦和绿珠狂吠不停,李煦笑道:“时隔八年,你们这两只牲畜还是这样无礼。”认准北斗星的位置,凭着记忆向浮梁方向走去,“珠儿,你可别睡,咱们马上到家了。”
追军没找到李煦和绿珠,只在梨树下发现两只梨和一只绿玉佩。苗训看到玉佩,一把抓在手里,心潮起伏:不错,这是八年前自己送给李煦的那块家传玉佩,可李煦在哪儿?
赵匡义黑着脸盯着两个梨,半天吩咐:“四周封锁布下伏兵,天亮后继续搜索。”又对苗训使个眼色,两人走到暗处,赵匡义问道:“你说的天相可是真的?”
“绝不敢欺瞒都知,‘庚申岁旦,太阳位踞亢宿,亢怪性刚,其兽乃龙,定与太阳并驾’,这是司天少监王处讷亲口对我说的,到时只需令众人取油盆查看,天上必定有两个太阳。”
“好,咱们速回大梁准备。不久北汉和辽国的军队会联合南下攻击我大周,哈哈……你告诉他们,不搜到李煦,提头来见。”说到最后,赵光义摸着脸上的血痕,气急败坏,声音越发阴森。
李煦归心似箭,寅时刚过,二人终于走进浮梁。浮梁格局并未大变,只是忽而一阵穿灰衣的新四军,忽而一阵穿黄衣的国民党军队,来来往往如同五代时期城头变幻的旗帜。李煦循着记忆,一步步走来,渐渐看到熟悉的景致,按捺不住激动越走越快,来到“雅瓷斋”门前站住,四处打量一番:“不错,没变样。珠儿,到家了。”
“这是哪里?”绿珠迷惑不解,“这是哪里的家?”失色过多,绿珠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
“我跟你说过的家。”李煦放下绿珠,正要拍门,“雅瓷斋”的门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平头,中等身材,胡子与头发全白,穿一件灰色长衫,原来是李英要外出晨练。
“师傅!”李煦跪到在地,抱住李英的腿大哭,“我回来了,师傅!师傅!”
李英吓一跳,听得声音耳熟,借着黎明的晨曦仔细一瞧,猛一把搂住李煦:“煦儿,是我的煦儿,你这八年跑到哪里去了?季仁,快起来,煦儿回来了。”
罗季仁听到丈夫的喊声,将信将疑,披衣下床走到厅堂,点起油灯仔细端量李英领进门的年青小伙子:不正是日思夜想的李煦又是哪个?八年不见,长高长结实了。季仁不住的擦眼泪:“煦儿,你可算回来了,早知道你能跑丢,师娘不该同意你去乐平县。”
“师娘,我这不是好好的?这是绿珠,她是大周邺都人氏。”李煦双腿跪下,给季仁叩过三个头,指着绿珠说,“是我义妹。”
“什么?”李英和季仁听得云里雾罩,“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大周?哪里的大周?”
“先不急,师娘,咱家的创伤药呢?珠儿有箭伤。”
季仁见绿珠满身血迹,嘴唇发白,知她失血过多,急忙将其扶在床上,翻箱倒柜取来创伤药替她敷上,“你们先坐,好好聊聊,我去做饭。”
“师父师娘,你们坐下,听我慢慢讲。”李煦从怀里掏出瓷碗放在桌上,长话短说,将八年来在大周遇到的事情讲得清清楚楚,传奇般经历直听得李英夫妻两人目瞪口呆,待到最后说到喜梅惨死,紫萝下落不明,屋里一时静寂无声,只听到油灯的火焰爆出火花。
半响过后,季仁擦净眼泪,拉住绿珠的手左右端量,越看越喜欢:“煦儿,因缘本是天定,你出去一趟,怕是做个梦呢,不要再多想,好歹替我们带回个俊俏的媳妇。珠儿,李煦从未跟你说过我们的事情么?”绿珠害羞地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英拿起瓷碗反复看,瓷釉璨然发亮:“想不到历史上的柴窑竟然是煦儿烧造的,真是不可思议。你说你的功夫,真有那么神奇?陈抟你也见到了?真不可思议,有时间给我练练?季仁,快准备吃的,煦儿不是说几天没吃好饭?煦儿,你去大周的事情切不可对外人提起。”
两人又聊半天,李煦突然想起何二:“我知道,师父,我怎么没听到干爹何二打更?”
“何二家现在人丁兴旺,卿儿一气生了四个孩子,她妹子也生了三个,何二天天看外孙,怕是连裤子也提不上,哪有空闲打更?”
“是吗?”李煦转脸对绿珠说,“珠儿,改天我带你去看我干爹。干爹的豆腐好吃。”听说何卿嫁人生子,李煦心里像放下一块石头,扶绿珠躺好,起身来到院子,望着天边的北斗星,一时感慨万千。
半年之后,绿珠身体调养复元,慢慢明白再不可能回到大周,在师父李英的主持下与李煦举行了婚礼。次年绿珠生下一对龙凤胎。李英和季仁将“雅瓷斋”交与李煦夫妻两人打量,每日里含饴弄孙,其乐融融,闲暇时便与李煦交流曾见过的名画名人,尤其说到李成、散氏盘、李煜,李英和季仁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一切看似平缓幸福,但李煦和绿珠夜深之时,每每想起大周发生的事情,想起喜梅和下落不明的紫萝与岳丈,想起高宁氏,唏嘘不已。
赵匡光刚回到大梁,屁股还没坐稳便被赵匡胤喊去:“你的胆子越来越大,敢私自调动兵队捉拿李煦?”
“他是钦犯,再说,我没有调动兵队,那只是府衙的衙役。”
“不要再胡搅蛮缠,”赵匡胤一脸不悦,“你打算让韩通到皇上那里参我一本?”
“韩通那个老不死的,”赵匡光低声骂道,“早晚收拾了他。大哥,你也不用怕他,他势单力薄,翻不起大浪。”
“不许胡说。”赵匡胤厉声喝道,“李煦好歹是补阙,你不要再苦苦*他,此人志向不是做官,随他去吧。至于大乔小乔,我会奏请皇上让他们去新郑看守皇陵。”
打发走赵匡光,赵匡胤叹口气,瞧瞧桌边的玉斧,又想起李煦的话:“历史总会记住一些事情。”
显德七年正月初一,镇、定二州传来军情报告:契丹和北汉联兵进犯。赵匡胤奉旨领兵北上出征。兵队行至陈桥,赵匡胤发动了“黄桥兵变”,初五在崇元殿举行了登基大典。
殿外的白石台基上下跪满文武百官,中间御道两边排列着仪仗,台基上的香炉和铜龟、铜鹤里点起檀香或松柏枝,烟雾缭绕。后周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的陶谷取出起草好的柴宗训禅位诏书,高声念道:“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不归。咨尔归德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某之姿,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列祖,恪于皇天,逮我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战,厥续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狱讼,归于至仁,应天顺命,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在,祗畏天命!”声音在空间回荡。赵匡胤身穿龙袍端坐在宝座上,接收百官朝贺。大殿廊下,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定国号“宋”,年号“开元”。
赵匡义进封晋王,眼见自己离目标又近一步,不禁暗自得意,但李煦和绿珠下落不明令其耿耿于怀,一直不敢放开手脚谋政,三番二次密令槽帮人众江南江北搜寻打听,借出兵江南大肆查访却毫无结果,只听说李煦曾到江南找过名叫“妙珍”的女尼,但时过境适,无人知道女尼的去向。
赵匡义寝食难安,又担心高宁氏知道自己的秘密,本意杀掉她以除心腹之患,却又忌惮高怀德与大哥之间的关系,想来想去,与赵普合谋,假传高怀德的口信将高宁氏骗到邺都府衙的后院软禁。
开元二年,高怀德自感功成名就,亲自去邺都寻访高宁氏,问遍四邻未果,长吁短叹闷闷不乐返回汴梁,后经赵匡义巧言提议撮合,赵匡胤将妹子许配给高怀德。高宁氏听到高怀德成婚的消息,又哭又笑一夜,加之许久没有女儿绿珠的消息,万念俱灰,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吊死在屋里。
若干年之后,去辽国贩卖皮草的人回来说,在辽国的上京临潢府遇到年近七旬的吴掌柜,依旧笑如阿福,精神矍铄,性情开朗,还是开一家名叫“瑞蚨泰”的茶庄,身旁有一个可爱的姑娘,与当年的喜梅长得一模一样,名唤“紫萝”,在吴掌柜的调教下学习茶艺。
据称,此女后来因茶得缘,与辽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萧思温的女儿萧绰,就是日后的萧太后相识,二人相见恨晚,结拜成姊妹,成为萧太后的得力助手。不知何故,此女对中原大宋有种说不出的痛恨之情,为日后辽宋之间的战争屡屡出谋划策,甚合萧太后心意,令宋朝一败再败,损兵折将,后嫁与辽南京统军使萧挞凛为妻。公元1003年与萧绰一起,协助辽圣宗耶律隆绪征宋,无奈夫君萧挞凛阵亡,次年,辽国与宋签订《澶渊之盟》。
从大周返回的第四年,也就是日本投降那年,两人带着儿女携手去邺都,邺都早已是一片破败,哪有半分当年的样子?绿珠估摸着瓷器铺的地址,想起母亲高宁氏哭昏三回,临走时将高怀德的玉印挂在懵然无知的女儿脖子上。
四人歇息一晚,又从邺都转去开封,开封城里全然不见千年前的模样,两人在开封城内转了两天,城内的一草一木与“五年前”大不一样,州桥已经荡然无存,“乔雅斋”不见踪迹,香樟树也不见影子,巡着州河的踪迹,终于在城外三里处确定下曾经的“乔雅斋”地址,可惜眼前只有几幢破败的土坯房,据说以前这里曾是清朝某位格格的旧居。
李煦站在记忆中“乔雅斋”的门前,胸里堵得严严实实,半响推开摇摇欲坠的街门,满目的苍凉,走进院里,只有四角的天空依旧与千年前一般无二,他满腹的话要对埋在地下的喜梅说,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心酸中恍惚看到喜梅带着紫萝,正站在香樟树下笑颜如花地看着他,盈盈道个万福,浑如初次在大梁相遇时的装扮。李煦双眼模糊,张嘴刚要喊,哪想到一阵风吹来,一切皆消失不见。
此情此景,李煦再也忍不住,跪到地上放声大哭,哭声令路人侧目。绿珠也不多说,买来几刀麻纸在含泪在街角边烧完,遥空合什做个揖,求喜梅在天之灵保佑大家安康,也求时隔千年,有缘再遇到一起,带着一双儿女拉起李煦一步三回头去看宋陵。
赵匡胤与赵匡义的皇陵一片破败,杂草从生,只有蛤蟆在草地里无聊地叫着。望着赵匡义陵墓的墓门,李煦回忆起此人的种种恶行,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曾经痛彻心底的恨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历史对赵匡义的功过记录含糊不清,评价亦是远逊于其兄长赵匡胤。有道是盖棺定论,但坟冢里的枯骨是听不到后世任何的评说。
二人又转去新郑看望柴世宗皇陵。柴世宗皇陵正门朝南,牌坊有几丈高,整个皇陵占地大约十几亩,石人石马石碑东倒西歪,多得数不过来。这里人迹稀少,只有当年种下的古柏默默对李煦和绿珠诉说着什么,满园的草木恣意地葳蕤。山门前的石阶长满苔痕,镇门的一对石狮也被青苔覆盖住威严,朦胧的脸上写出了无奈,全然不见当年叱咤风云的雄姿。
庄户的耄耋老丈步履蹒跚,小脸细眉,初看似乎曾在哪里遇见,见两人长途而来,热情有加,邀两人进屋歇脚。屋里陈设简单,透着一股霉味,一张凳子绑缚铁丝勉强可坐。
李煦和绿珠张目四望,无意中发现正堂的墙上挂着两副画像,头戴官帽身着左拾遗的官服,并排而坐,一人老态龙钟慈眉善目,一人英武雄伟,眉目间赫然有当年大乔小乔的影子。李煦好奇地问送水来的老人:“老丈贵姓?”
“乔,姓乔。”
“这是你的先祖?”李煦指着画像吃惊地问,再细看老人,眼目之间宛若有几分小乔的样子。
“是,他们是我家先祖,当年皇上敕封五品大官,奉旨来此世代守陵。你瞧,”他指着门外五十余棵三人合抱的龙柏说:“这便是我先祖亲手植的,”又指着供桌上一只红色珊瑚雕琢成的盒子:“物是祖上传下来的,你看这物件的货色,岂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我们祖上奇珍异宝满屋,在整个开封府也能说得见。”核桃深的皱纹一瞬间全部绽开,语言里充满自豪。
李煦和绿珠定盯细看,满面愕然:这不正是装珍珠“美人媚”的盒子吗?难道阿莲又回到小乔的身边?之后大乔小乔又发生些什么事情?历史里没有一字一句的记载。
“你们……”老丈见李煦和绿珠瞧着挂像神色有异,禁不止问道:“你们……”
李煦和绿珠两人一时悲喜交集,向老丈要来三柱香,插在画像前,拜了三拜,又默立许久,全然不顾老人愕然的表情。
“爷,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李煦的儿子从外面跑进来,指着盒子好奇地问。
“这个……嘿嘿,我也说不清,反正是件宝贝。”老丈不好意思地拍拍小孩子的头。
李煦再不言语,抱起儿子,与绿珠和女儿走出门。无意间,绿珠看到墓地里一块石碑上有句碑文:感慨前朝事,今思欲断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