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酒吧台面,洗的干干净净的酒杯倒扣着摆放在吧台上的挂架上,酒馆大厅中央的蜡烛吊灯上,廉价而粗大的蜡烛正散发着烨烨烛光,时不时能听到一些烧焦杂质后发出的细微蓬蓬声,用木板简单订起来的窗户时不时窜进一丝寒风。帮佣搬来几块黑乎乎出自铁剑村的木炭扔到火盆里,原本奄奄一息的火焰在木炭加入,然后在烧火棍的扒拉下蹿出一连串的火星。
前段时间听说镇子外面一个叫做铁剑村的村子走水了,损失了很多房子。那些村民们在烧毁的房子里找到了叫做木炭的东西,之后在铁剑村做工的工人时不时就会带回来一些这种不比木柴差而且烧着后能够烧很久的玩意,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镇子里的人在使用,后来听说连希伯里子爵府都知道了这个东西,特地派人去学习了木炭的制作方法。
为什么不去买成品?
能够直接获得制作方法何必要去购买?反正对贵族来说,这些东西只要想要知道,不会有那个不开眼的平民会像傻子一样待价而沽的。
……
暖洋洋的热气烘得帮佣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看了眼紧闭的门口,丝丝余光正透过门缝透射进来,偌大个酒馆里,只有一两个行脚商人坐在角落里吃饭。原本熙熙攘攘红红火火的火红玫瑰,在几个星期前忽然就变得冷清起来,甚至到了夜幕降临后都见不到半个人影。但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因为帮佣知道,再过不久,那群从山上回来的工人们就会来到火红玫瑰,挥舞着他们当天赚到的钱币购买他们能够消费,应该说只能消费得起的廉价酒水,然后用大量的酒精把自己灌醉,最后醉醺醺的离开火红玫瑰。
这就是生活,每天都如此,如果说与以前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这群一年到头伺候土地,到了年底只能裹紧衣服到处找活干希望能填饱肚子养活家人的苦哈哈比起上一个冬天似乎更有钱更阔绰了一些。当然,苦哈哈有钱了他当然不会生气,相反,他还会很高兴,毕竟小费也多了不是?光是这周下来,自己就收到了十多个佩罗金币了。说真的,要不是自己是埃穆拉老板的侄子,这会估计自己也成了那群工人中人一员。据这群工人说,他们工作的那个地方每天不仅有十多个佩罗金币的收入,而且还管两顿饭。
自己每天累死累活的在叔叔的酒馆里做帮佣每个月也才只有一百来个佩罗金币,而且吝啬的叔叔每天只提供给自己四块黑面包和两杯掺了水的麦酒……铁血之神在上,自己的叔叔有多黑心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麦酒里的酒精含量绝对不会超过一根手指头!就算是拿出去卖钱的廉价酒水也不可能这么淡的!要是酒水淡也就算了,可叔叔竟然声称自己有四块面包的理由是因为自己是男孩子,要是女孩子的话待遇就跟后面的厨娘一样每天只有三块黑面包!
谢特,这个黑心而且吝啬的叔叔。
要不是自己的堂姐答应母亲过了今年就推荐自己到希伯里子爵的庄园里做工的话,自己才不愿意在这儿干这种活计。
偷偷看了眼窝在吧台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埃穆拉老板,然后埋下身子,偷偷挪到了后厨厨房,在厨娘诺诺的表情下大摇大摆的拿出黑面包,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伸手在厨娘身上搅动。偷吃这种事情也是需要一点技术含量的,白面包不敢偷,那玩意就连叔叔都舍不得吃,是拿给贵族老爷享用的,叔叔每天都要检查白面包的数量,相对黑面包的话,叔叔却几乎不检查,毕竟这玩意的数量很多而且便宜得冒烟儿了,每天多消耗一两个叔叔也不会管。就算被查到少了,最多推给厨娘就可以了。
帮佣少年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厨娘却抿着嘴唇,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显然这种“待遇”她遭受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有在帮佣转过身的时候,厨娘眼里才会闪过一丝愤恨。
要不是因为这个家伙仗着是老板的侄子,自己也要养活自己的娃娃不敢得罪他的话,以她二十七八的年岁怎么会让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三四岁的小娃娃侮辱?
……
吧台里,埃穆拉窝在这片不大区域的最深处,借着单独的烛光摸出一根通体澄黄,只有手掌长,在尾端还有一排细微牙印的金条。澄黄的金条在埃穆拉一双大手的把握下显得有些娇小,但从埃穆拉的表情上来看,这根金条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盈。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金条,就像捧着情人的手,不,就算是情人的手,他也不可能这么小心。
自己一年到头满打满算最多也就只能赚取七八千个佩罗金币,折合成大陆通用金币,算上佩罗金币不同的品相,差不多只有五百多个金币的收入,这还是自己有女儿的关系使得贵族时常光顾才有这么多的收入,这么一块金条就能抵得上自己大半年的收入,虽说只抵得上大半年,但别忘了,金条这种东西可不会在国家里正式流通,大部分金条都会被收归到大贵族跟皇室手中,流落到民间的金条少之又少,所以,别看这只是一根普通的金条,却很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一根金条!
轻轻搓着金条末端的牙印,埃穆拉心里满是后悔。
好端端的金条,自己怎么就傻乎乎的咬了一口呢?要是早知道一只手就能换一根金条的好事,他宁愿被打断全部手脚……只是不知道现在再去找那个贵族少爷的话还能不能有这种好事?话说回来,自从上次见过那个贵族少爷后,他就消失了呢,就连自己的女儿也说那段时间没有贵族去拜访希伯里子爵。可能只是路过的大贵族吧,有些来自帝国中部的大贵族可不屑于拜访一些地方上的贵族,这种路过镇子却没有过来拜访的帝国贵族虽说稀少但也不能说没有。埃穆拉心里想着。
就在埃穆拉不断用大拇指擦拭金条上的牙印的时候,忽然从酒馆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紧接着火红玫瑰的大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寒冷的北风立即顺着大开的门扉灌入酒馆中,原本因为炭火的烘烤而变得温暖的大厅在北风的席卷下又下降了不少温度。门外的喧闹噪杂和隐隐绰绰中,当先一个高大的黑衣首先走了进来,等埃穆拉看清来人的时候,眼瞳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好一个铁塔般的壮汉。
这汉子的身魁,跟上次见到的那个巨汗比起来也不逞多让了。
壮汉当先走进来后,四处扫了扫,然后一眼看到了正忙着收拾金条而手忙脚乱的埃穆拉。
眼神掠过埃穆拉,壮汉走到大厅中央,忽然伸出手,扯过两张最长的桌子,嘭地一声两张桌子被合并在一起。做完这一切后,壮汉粗犷的声音炸雷般在火红玫瑰的大厅中响动起来一直传播到外面。“来来来!!大伙都进来!老板!先给我弄只猪猡上来!生火!上酒!!”随着壮汉的声音响起,门外呼啦啦涌进来几十个人,前一分钟还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的火红玫瑰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喧嚣声一下子盖过了埃穆拉的叫喊声。
满嘴面包渣的帮佣刚刚听到声音打开厨房的门就见到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堵在自己跟前。
“肉在哪里?”
闷雷般的声音在帮佣耳边响起,帮佣呆了一下,他努力咽下嘴里的面包,然后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的范围。壮汉往里面走了几步,然后伸手在架子上一抓,一提,半只他今天早上跟厨娘费劲力气才搬上去挂着的猪猡就被壮汉这么单手给提了起来。
“看看我在厨房里找到了什么!今晚有谁想吃肉?”
“慷慨的工头!”
“慷慨的莫洛工头!”
“今晚上酒水跟吃的全算我的!大伙儿尽情吃喝吧!”莫洛哈哈一笑,随手一甩,半只猪猡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哐当一声摔在壁炉旁。
别看猪猡只有半只,可重量却一点也不比一个成年人少,这一下砸在木质地板上甚至在上面砸出了几条明显的裂痕。没有人看到的是,当看到地板上出现裂痕的时候,刚才还因为有生意上门笑呵呵的埃穆拉脑门上立马就闪过了几条黑线。正准备呵斥几声展现一下自己身为酒馆老板的威严,刚刚才关上的酒馆大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席卷而来的寒风不仅让埃穆拉打了个冷战,几个披着黑色披肩的男子也引起了莫洛的注意,不过只是稍纵即逝的思考后,壮汉就回到了木杯交错酒花四溅的人群中,酒馆中短暂的冷场也因为莫洛的回归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几个黑衣人站在门口互相看了几眼,然后相继上了楼。不一会,一个工匠喝的醉醺醺的来到楼梯口,趁着没人注意迅速进入了楼梯口。
“铁剑佣兵团的驻地就在这里”从楼梯间传来了隐约的对话。
“亚伯拉汉就在这里……”
酒花四溅,木质酒杯被碰的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闷响。泛黄色的酒液在不知不觉中洒满了整个桌面,桌子底下,几个酒量有限的工匠早已不胜酒力躺在了木质的地板上,洒落的酒液顺着木质桌面的缝隙流淌而下,滴落在这些睡得正香的家伙的棉衣上,每滴落一滴,棉衣上被酒水浸湿的圆点就扩大一点。
兑水的劣质麦酒不用想也知道酒精度数不会高到哪里去,这些用廉价陈粮发酵制作出来的酒水除了兑水让它们从一斤变成十斤外可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蒸馏之类的提纯,酒水里那股小麦发酵中产生的酸味依然浓烈的几乎盖过酒精的醇香。
但这有什么呢?相比于一个佩罗金币就可以买到一杯的实惠价格,又有谁会去在意里面到底掺了多少水。
今晚的酒水有人付钱。
有人付钱,谁还会在意今晚自己喝到的是不是劣质麦酒?只要这酒里的酒精含量有一成就足够工匠们喝个一醉方休了,至于今晚火红玫瑰里的酒水是否打折的这件事,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埃穆拉两个手指慢慢捻转着手里的通用金币,他的另一只手上,几个通用金币正上下翻飞,几枚金币在空中互相交错,碰撞,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让埃穆拉想起了每年初春时候希伯里爵爷派人在镇子外面悬挂的风铃,清脆而悦耳。
上次折了一只手结果拿到了一块金条,这次只是压坏了地板就获得了一个通用金币的赔偿,是不是这些莽汉都喜欢用金子来付账?就在埃穆拉胡思乱想正琢磨着是不是以后再遇到这种类型的壮汉就跑过去碰瓷一下看看能不能赚到自己等比体积金子的时候,来自酒馆大厅中的一声咣当惊醒了埃穆拉的YY。抬眼望去,偌大的火红玫瑰大厅中只剩下那个壮汉还站着了。
呼出一口热气,莫洛抱起酒桶呼噜呼噜一阵狂灌,没多一会小半桶麦酒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嗝——”
一声绵长的饱嗝后,莫洛提起一只猪猡大腿啃了口,然后扫了眼横七竖八躺着的工匠们。
“明天迟到的人可要扣工钱的!”哈哈一笑,在埃穆拉目瞪口呆的瞪眼中走出了火红玫瑰。
目送莫洛离开,埃穆拉这才把视线回到酒馆里来,匆匆扫了一眼大厅中的酒水,只见到两三个二十升装的酒桶散落在地上,心里正窃喜这点酒水价格不足两个金币的时候,后厨里自己的侄子哆哆嗦嗦的走了出来。“叔。。叔叔,我们储备在地窖里的肉全部被这群人吃完了。”
“吃完了就吃完了,也就一只猪猡的价格,随便这群苦哈哈怎么吃。”埃穆拉掂着手里的金币,脸上不以为然。
“可。。酒……”
“酒?这里只有两三桶,地窖里应该还有不少吧。”埃穆拉不以为然的说道,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侄子在一脸的畏惧表情中,在不经意间扫到自己的手掌心上,两眼闪过一丝贪婪。“地窖里的七八桶酒……全被喝光了……”埃穆拉的侄子畏畏缩缩的说道。
“嗯……嗯?!?!”
“那个大个子力气太大了……我拦不住他,地窖里的酒桶全部在厨房里……”
“个天杀的莽汉!!!!这些可值七八个金币啊!!”在埃穆拉悲愤的诅咒声中,帮佣悄悄后退了两步,在他的指缝中,一抹金色在微弱的烛光中一闪而逝。
……
莫洛独自在小路上缓缓穿行,酒精在体内作祟,蔓延至大脑的眩晕感让莫洛步履蹒跚,每走一步就要琢磨好一会才能下脚,呼啸的北风不仅没有让他变得清醒,反而因为酒精上头的缘故让他暂时忘却了这深秋的寒冷。事实证明,不管是多少度或者掺了多少水的酒,只要能够跟酒字沾边的,只要喝足了量,总会在一个时间里形成质变。
找了块岩石坐下,莫洛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股来自于胃里的冲动涌上喉咙,翻江倒海的胃囊终于无法包裹住大半夜胡吃海喝积留下来的食物和酒水,他猛地一侧身,“哇”地吐了个稀里哗啦。大量混合着酒水和食物的杂烩糊进了路边的岩石堆,抹了把嘴巴,莫洛眯起眼睛,远处一丝微弱的灯光引起了他的注意,想了想确定是铁剑村的方向后,莫洛循着灯光的方位跌跌撞撞走了过去。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前脚刚走,刚才自己吐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的地方簌簌地钻出几个黑影。
黑影们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后退消失在了小道的阴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