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阿紫与萧峰双双坠入万丈深渊,众人无不黯然神伤。顶天立地的一代英豪就此陨落,傲视江湖的神功与侠肝义胆的英气尽归尘土。确实让人感慨命运的安排如此无情。且说段誉与虚竹以及群豪分手,自与木婉清、钟灵、华赫艮、范骅、巴天石、朱丹臣等人回归大理。虚竹自领本部返回天山缥缈峰灵鹫宫,两兄弟天南地北各自结成神仙眷侣,精研武学,治国者治国,安帮者安帮,皆有极高的成就。
只是二人每每想起大哥却只有蓦然长叹。萧峰自觉无颜面对汉辽众生,无法立足于天地之间,引箭自殒,但其身后之事,未未如其所愿,终究这天下是强者的天下。
段誉虽身负六脉神剑绝技,更有寰宇绝伦的精深内力,但也阻止不了大理国的衰落,虚竹虽以盖世神功并以佛法以及慈悲之心教化江湖豪侠,并终成一代宗师,但是在战火纷飞的乱世,却渡不了深蒙苦难的世人,人生短短几十年,任你上天入地,再怎么神通,也终究是一把黄土。
萧峰只是先走了一步,无论他这一步走的是否有意义、有价值,他都将是一个不朽的传奇。
然而上苍就是如此的捉弄世人,三十二年前,萧峰之父萧远山猝然遭受丧妻之痛,坠入悬崖,被一株生长于峭壁的奇松救了性命,想是那奇松如果有智慧,也无论如何想不到三十二年之后,萧峰与阿紫有在同一地点坠入深渊,又分毫不差的落在它撑起的绿伞之上。
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萧峰与阿紫一生一死,两人的重量明显高于当年的萧远山,阿紫又在跳崖事紧紧抱住萧峰,两人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产生的下坠之力不下千斤。
只听得“咔”的一声,一个碗口粗的树枝被二人冲断,几秒钟之后又传来了一声闷响,山谷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松针簌簌落地的声音…
满天寒星,一盘冷月,寂静的子夜里,萧峰慢慢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觉得穿心之箭如何的痛楚。
难道自己已经不在人世?莫非这世界真有神鬼?萧峰暗道。
仰望星空,这该是天界,若是地府怎会有这满天的繁星。我萧峰一生光明磊落,确实没有理由下地府的。
萧峰想翻转一下身体,却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就像当初误食了阿紫给自己酒中下的剧毒一般,萧峰试着促动内力,一股劲力由丹田刚刚升起便忽然消散,无法凝聚,反复试过几次,终究无用。
萧峰恍然“哦“了一声,想是自己到了天上,必然内力尽失,心下也不感惋惜,渐渐头脑昏沉,又昏睡过去。
一道刺眼的阳光射入眼中,萧峰再次悠悠醒来,想是自己从子夜睡到正午,烈日正把一道道强光射入密林,萧峰感觉天界的一切竟然如此真实,一颗颗挺拔的参天大树与生前的别无二致,一张天幕被山崖起伏的曲线遮住一半。
山崖?萧峰蓦地一惊,这难道是雁门关的山谷之下?那自己还在人世?萧峰几乎比觉得自己升天还要震惊!对于一个怀有必死之心的人来说,活着反而没有死去的好…
萧峰长叹一声,自己在这世界确实没有什么牵挂,自己的授业恩师玄苦大师,养父母乔三槐夫妇,自己深爱的阿朱都相继离开人世,自己的生父萧远山也早已成为方外之人,唯一放心不下的阿朱的妹妹阿紫,相信自己走后定有二弟三弟代为照顾。
阿紫虽刁钻顽劣,但并不是本性如此,再加上身世如此,只盼她日后能够有所顿悟…萧峰黯然神伤,谈及身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命途多舛的人,可怜我顶天立地堂堂男儿,竟是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实在难以立足于天地之间,罢了罢了…萧峰不禁苦笑,连连摇头,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形映入眼帘。
是阿紫!萧峰心头一震!只见不远处的杂草丛中,阿紫躺在一个凸起的巨石上,殷红的血从阿紫的身下渗出,浸红了巨石上的青苔。
萧峰一跃而起,飞也般地朝向巨石横掠过去,双手将阿紫僵硬的身躯抱在怀中,用食指一试鼻息,发现阿紫已然气绝,脉象全无,双眼空洞,眼角的血痕已然干涸。
萧峰这一惊非同小可,怀抱着死去的阿紫,萧峰发现阿紫的脊柱竟然断裂,想是从崖上坠下摔断了脊骨,而阿紫双眼因何得而复失却未尝可知。阿紫已逝,自己却活在世间,任凭萧峰怎样的心智也无法一时间理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莫非是耶律洪基在自己自杀后仍执迷不悟,驱大军围杀群豪?那为什么坠入悬崖的只有阿紫和自己两人?难道是阿紫自寻短见?那阿紫得来不易的双眼又是遭何人毒手?
萧峰心中写满了疑问。一箭穿心竟得不死,萧峰却也无心苟存于世间,枉自己一身武功,看着阿朱阿紫两姐妹先后死在自己的怀里,却是无能为力。
阿朱临终嘱托自己照顾阿紫,如今阿紫已去,自己也再无牵挂,虽不知阿紫为何人所害,但萧峰也无心报仇,只是让阿紫靠在巨石旁,自己用十根指头刨出一个深坑,埋葬了阿紫。萧峰嘴角溢出一丝释然的笑意,闭上眼扬起右掌,便朝自己的天灵盖拍下。
几乎同时,一点黑影从林中电射而来,正正当当在萧峰头顶被萧峰的肉掌击的粉碎,萧峰在诧异中闻到阵阵奇异的酒香,睁开眼,见一个大和尚在林中闪出,赤脚大步向自己走来,视线却渐渐模糊…
再度醒来的萧峰被五花大绑在一棵三人合围无法环抱的松树下。饶是他纵横江湖数十年,最近又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也无法承受目前的境况,一心求死不得,却被莫名其妙的绑在这里,不禁怒从心中升起,双拳紧握,用力一撑,身上数十条麻绳砰然断裂。
“好,好,好!”从大树后转出一个大和尚来,只见其身着麻布素色百纳僧袍,赤脚走来,宝相庄严,大耳垂肩,一双明眸顾盼之间精光内敛。双手合十冲萧峰微微一鞠:“萧施主别来无恙,蝼蚁尚且贪生,不知萧大侠如此本事为何却又如此轻生”。
萧峰一见此人正是大轮明王鸠摩智,便道:“足下开导的是,只是萧某自有难言之隐,闻得明王归隐塞外,如今在此相遇,却是巧了。”
萧峰自知是被鸠摩智救了性命,虽是并不领情,但也心存歉意,且当日在三弟段誉口中闻得鸠摩智内力尽失,且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便对其客气了几分。
鸠摩智道:“萧施主,此事说来话长,如阁下不弃,舍下便在林中,你我可以一叙。”
萧峰道:“大师既然如此说,萧某从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谷中森林。萧峰跟在鸠摩智身后暗暗思付:虽然之前二人势如水火,但如今这和尚到底是救了自己,况且被段誉的北冥神功吸去了内力,自然不足为患。
只是萧峰对之前鸠摩智对自己施以援手的那袋酒有些忌惮,只是鼻息一嗅,就能让人昏迷不醒,如此奇毒却是不得不防,莫非这和尚失了内力却练起了毒功?萧峰心道:那和尚若要害我,不知又救我为何?不过若能醉死于此等美酒之中,却也不枉然。想到此处心下坦然。大步与鸠摩智钻入一木屋之内。
萧峰环视木屋,墙上挂满了一捆捆晒干的当归、三七、黄芪等等草药,更有一些自己说不上名来的奇花异草,地上的草药更是堆起了一座小山,俨然一个药铺。
木屋的一角放着一个蒲团,几截木桩。鸠摩智引萧峰坐在一截木桩之上,自房梁之上取下一坛酒来斟与萧峰,自己沏上几片草药叶,与萧峰对坐。
萧峰闻得一阵酒香扑鼻而来,虽然有些按耐不住,却也迟迟不敢畅饮。鸠摩智见状朗声说道:“萧施主大可放心,小僧绝不敢再施手脚,只是之前情况危急,若不用醉生玉液迷醉阁下,形势又怎是小僧控制得了的。”
萧峰闻得此言,忽然感到惭愧,自己何故疑虑重重,自从雁门关断崖上一箭穿心之后,曾经那个傲视生死,无所畏惧的自己哪里去了?
当下举杯道“:大师见笑了,萧某确实糊涂,望大师勿怪,随即一饮而尽。“此酒确实极品,入口醇香,一线入喉,萧峰又自斟了两杯,一时间起了酒兴,边喝着酒边听鸠摩智追忆往事。
原来那鸠摩智自在西夏失了内力,逃过大劫之后,大彻大悟,也不寻那吐蕃宗赞王子,径自回到大雪山大轮寺钻研佛法,每日细细研读,他对佛法本来就博学精神,又加之自身悟性极高,渐入佛学佳境,慈悲之胸怀也每日愈盛,又加之他多年在江湖漂泊,深谙苍生疾苦,便再也坐不住,下了雪山,一路助老扶幼,广布恩泽。
适逢宋辽连年摩擦不断,宋兵辽兵更是无故残杀关外的这些百姓,鸠摩智来到雁门关外,便留下一边采集草药救死扶伤,一边弘扬佛法拯救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