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月当空,将天地之间照了透亮。偶尔有几个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若隐若现。
小树已经长出新枝,小草也长出了嫩芽。那欢快的春风,轻轻抚摸着小草,带着满满的快意,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那清澈的小溪,吹着轻松的口哨,哗啦啦地流淌着。
徐荣和丁锋正在小溪中濯足,清凉惬意。部队已经过了中山,到了易县,距离渔阳不足五百里。斥候已经传回了渔阳的情报,叛军张纯尚被围困在渔阳,从时间上看,丁锋可以赶得上了。
徐荣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要去辽东,我得走了。”
丁锋似乎早有预感,默不作声。“文锐,你认为义真(皇甫嵩的字)兄会为了皇甫家和丁家舍弃大汉么?”
“不会。”
“那你认为义真兄会置大汉安危不顾么?”
“不会。”
“那你现在还认为义真兄把你从西凉掉到幽州是为了保住皇甫家和丁家么?”
丁锋再次默不作声。“从兵法韬略上,你认为你和小哥坚寿比如何?”
“我自愧不如。坚寿哥统兵多年,和西凉叛军交战颇多,为人豪爽正直,而且跟随老师学习了多年,早已得到老师的真传,和老师有了九分神似。而我,只跟着老师打过几场仗,兵法韬略都没有成熟。”
徐荣笑了,笑得很开心,慢慢说道:“但你做得很好。”
徐荣从小溪边站起,默默注视着西南长安方向,慢慢说道:大汉最大的危机是什么?不是天子的废长立幼,不是外戚把持朝政,也不是宦官专权,而是西北两疆的稳定。
如今的大汉外形就像一只雄鹰,西北两疆就是雄鹰的翅膀。但现在呢?这翅膀上却束缚了太多的压力。如今在西疆,羌人虎视眈眈,已经持续入侵我大汉一百年多年,西域不服王化,已经彻底舍弃了和大汉的联系。
北疆呢?鲜卑已经完成了大漠的统一,几十万骑兵即将南下。匈奴,乌桓,高丽和倭寇正准备趁火打劫,蠢蠢欲动。
而我们呢?北方三州幽州,冀州,并州黄巾迭起,叛乱不止。前有张牛角,现有黑山贼。张纯只是黄巾军的小角色。我们却打了半年,耗尽我大汉的赋税。整个幽州耽误了秋耕,幽州的百姓今年吃什么?他们唯有继续造反而已。现在的北疆还有力量阻止鲜卑的南下么?没有了。
你看看南下的匈奴都干了什么?烧杀抢掠,他们还有人性么?他们没有。我们在河东已经全部看到了,百姓都被杀光了。如果鲜卑攻破了长城,一个月就可以饮马黄河,而这时候,我大汉的北方三州将成一片焦土,数以千万的百姓将在这场战火中丧生。我们失去了北方的战马,失去了富饶的黄河土地,失去了无数的百姓,我们还有力量再次阻止鲜卑南下长江么?等待我们的就只有亡国。
所以大汉真正的危机在西疆和北疆,而不是在朝堂。徐荣神情悲痛,接着说道,如今的朝廷有人看到了么?没有。他们只想搜刮百姓的财富,只想自己的利益。他们的眼中没有大汉,没有大汉的百姓。他们只想他们自己。
你看看大汉天子,他只想着建万金堂,只想着卖官赚钱,只想着废长立幼,这样的人配做天子么?你看看各地的门阀,疯狂圈地买地,他们都没有想过自己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没有大汉无数的百姓,还有大汉么?还有门阀么?还有天子么?
一群卑鄙无耻浅见短视的畜生。他们不管我们大汉的存亡,不管百姓的死活,但我们不能不管。我们是武人,我们要保卫我们的边疆,我们要保卫我们的百姓,我们要杀尽所有的胡人。
谁挡我们,杀无赦。这便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他们更没有看到大汉真正的危机,只有我们武人才看的到。我们既然看到了危机,西北两疆的外地即将南下,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的西疆有你的老师坐镇,最低限度也可以保住长安,那北疆呢?
所以义真兄借着天子调兵的机会,把你和我送到了北疆。如今北疆防御空虚,只能由我们来填补。
我们需要填补在哪里?两个地方。一是长城,二是辽东。
辽东就好比是我大汉雄鹰的鹰头。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北上可作为进攻鲜卑的基地,向东可以阻截高丽和倭寇的侵犯,向南可以居高临下之势护卫幽州。最重要的是乌桓铁骑天下闻名,人人可为骑兵。如果我们掌握了这股力量,不但可以有效地阻击鲜卑的南下,并且可以获得战争中的主动权,从而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
如今乌桓身处几大势力的包围之中,生存艰难。而我大汉余威尚存,正是介入的最好时机,晚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需要辽东,需要乌桓铁骑。乌桓人也需要我们大汉人的帮助,在西凉的将领中,只有我是辽东人。只有我在辽东打了十几年的仗,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更熟悉辽东的情况,而且我的辽东有个很大的家族作为支撑,现在的辽东太守公孙度更是我的好友,所以只能我去辽东。这也是义真兄让我和你一起来的原因。
义真兄是想让我去守卫辽东啊。你的担子更重,长城有万里之遥,都需要你来守备,所以义真兄给你的都是骑兵。但你知道为什么是派你来么,而不是皇甫鸿(字坚寿)?
丁锋木然地摇了一下头,表示不能理解。因为无论人格魅力,还是兵法韬略,以及战略战阵,皇甫坚寿都是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
徐荣接着说道:起初义真兄和我在初步规划的时候,是想到的是小哥坚寿,而不是你。因为你太年轻了。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你的身上,会把你压垮的。但朝廷接着发生的事情让义真兄改变了想法。
今年年初(188年),时任太常的皇亲宗族江夏人刘焉向天子建议,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宜改置牧伯,选清名重臣以居其任。刘焉本意是给刺史或者州牧更大的全力,以便在平叛中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加快平叛的进度。
但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汉疆域本来就没有多么广袤,每个刺史或者州牧他们的地盘,对于大汉来说,都是不小的地方,如果他们的权利增加,那和诸侯有什么分别?更重要的是刺史和州牧得到了兵事权,手握重兵,他们还会遵守朝廷的旨意么?
历史已经告诉我们,朝廷权重的时候,他们会遵从朝廷的旨意,可朝廷势弱的时候,他们会成为一方诸侯。诸侯并立的结果一定是战乱迭起,内战不息。
但这一亡国建议却得到了通过。
亡国之论啊。由此可见朝廷中的人短视到了什么程度。义真兄已经预见到了将来诸侯并立,群雄纷争。如今外敌窥伺,内乱不止,我们怎么办?
我们需要比他们更强大,我们需要掌握更多的兵力。
谁危害我大汉的社稷,杀无赦。而这需要兵力,更需要钱粮。你和小哥坚寿的不同就是,坚寿是单纯的武人,而你却是士人和武人的结合体。你的祖父和父亲是儒学大家,在大汉名满天下。你可以得到士人甚至门阀的支持,坚寿却不可以。士人只会排挤他,憎恨他,更不会让他站在朝堂之上。
你只要得到士人的支持,就可以得到钱粮。因为大汉的财富都在他们手里。退一步讲,什么人可以治理大汉?士人。他们有丰富的学识,他们知道农桑,他们知道水利,他们通晓兵事。大汉如果没有他们,早就垮了。你的祖父和父亲给你打了一个很好的基础,这是坚寿所不具备的。
所以完成这个任务的人,不是坚寿,在西疆只有你。你要善用这个优势,将大汉的财富,兵事,人事结合在一起。只要你守住了西北两疆,就可以保住大汉的元气。无论是以后是外戚专权还是诸侯并立,甚至外敌入侵,只要你在,对他们都是一种威慑。他们不敢胡作为非。
我们现在可以相信谁?相信武人。因为只有武人才会忠诚。你现在可以体会义真兄殚精竭虑,忧国忧民的用心了么?
我要去辽东了,但你却太年轻。我怕压力把你压垮了,所以拉下老脸跟你丁原伯父求个情,留下了高顺和张辽。我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仗,我相信我的眼光。
在战场厮杀多年的人会有一种实质的杀气,一种凛冽的气质。我如果走了,谁来统领四千骑兵?高顺张辽。我在你的身上已经看到了这种气质,也相信义真兄和阳燧兄对你的锻炼。但如何和士人结合在一起,我们都没有经验。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你做得很好,义真兄和我以你为傲。
徐荣带着黄忠和一千多兵马走了,同时带走了丁锋最大的精神支柱。丁锋先后对这长安和辽东方向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