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刚过,丁锋带着薄玉去祭奠阵亡的将士。
功勋冢还没有完工,几万民夫正在迎着初夏的阳光,卖力地夯实每一块土砖。阵亡的将士的英灵,将在他们铸就的功勋冢下安息。
刘馥是功勋冢的设计者和监工。北疆所有的大型水利和建筑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刘馥是沛国响县人,距离丁锋的祖籍沛县很近,是当初丁锋南下的时候抢来的人才。虽然他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却可以隐约在两鬓看到一丝白发。
这位年轻的镇北将军府治中从事史,为了北疆的建设正在耗尽自己的心力。在来北疆的一年多了,他加固了黄河河堤,并将渭水套,汾水套连成了一片,三百多万亩沙土地成了肥沃的良田,这会养活多少人的性命?
在接下来的计划中,桑乾河套,漳水套,滹沱河套,以及湟水套,洮水套的周围都会成为良田,这会是什么样的成就?
原本有些骄横的脾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务实气息。他现在会为了每一块土砖的位置都斤斤计较,因为在他看来,在这每一块土砖上,都沾有阵亡将士的鲜血和英灵。
六万多忠骨埋在那里,这让丁锋潸然泪下。这都是自己的兄弟啊。
薄玉抱着白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坐在功勋冢前的丁锋,默然不语。
五牲已经摆好,丁锋团坐在地上,默默说道:“走了,你们都走了,就留下了我一个人,你们知道我每天都想你们么?
你们有些是跟我从西凉一起出来的,有些是都护府出来的,有些是从幽州来帮我的,我没有把你们带回去,我对不住你们。
你们的深情厚谊我记住了,你们的热血我也记住了,如果真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我还记着华伯父(华雄),是你看着我长大的,刚开始学武的时候,也是你教我的。我还记得我们在师父的府中相处的每一天,也记着伯父在战场上给予我的帮助。我都记得。忘不了啊。
鲜卑入侵之后,是伯父带着西凉兵来帮我。我怕伯父在地下没有伴,所以把伯父和西凉兵埋在了一起,伯父不要以为我尊重您,不想您啊。
如今师父和皇甫府的所有人都握在董卓的手里,我不敢不小心。我知道伯父和董卓有深厚的情谊,但我不能不除掉他,他做得坏事太多了,也请伯父原谅您这个不孝的侄子,不得不杀掉您的朋友。
其实董卓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也记在心里,我能做的就是留下他的血脉,保住他的手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我会尽力去做。安息吧,伯父。”
阵阵风声吹来,发出淡淡的抽泣,这让丁锋的心情愈加悲痛。他感到浑身没有力气,再也坚持不住了,终于昏倒了过去。
四个多月前,丁锋就开始了决战的准备,几乎每天都是通宵达旦的工作,每天都在处理如山的事务。军队演练,民夫征调,后勤保障,哪里都可以看到镇北将军的影子。
他对决战的每个环节都精益求精,他对鲜卑的每一部军事行动都进行了预想,并安排了相应的应对措施。
在决战的一个半月中,他几乎每天都没怎么睡觉,困了就在自己的营帐了趴一下。他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要对决战中的取舍作出痛苦的抉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将士死在敌人的刀下,那是种什么滋味?
整个决战都需要他的掌控,每个战场都随时需要新的命令,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丁锋耗费多少心智?
在决战最危急的时刻,丁锋选择了走进沙场,用自己的力量再次唤起了必胜的勇气和士气,牢牢牵制住了鲜卑人的主力。他仅仅带领五千人马,却抵挡了鲜卑几万人马如潮的攻杀,这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最重要的确是决战所带来的压力,如果决战输了,大汉会怎样?匈奴会怎样?都会随着决战的失败而陷入鲜卑的铁蹄之下。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连想都不敢想。几千万人的性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是用自己兄弟累累的白骨换来的。他心里绞瘁,再也坚持不住了,终于昏倒了。
薄玉死死抱着昏倒的丁锋,她想分担丁锋的压力和痛苦,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上,只有轻轻的抽泣和慢慢的摇晃,企图唤醒自己心爱的人。
白雪发出了一声悠长悲壮的呜咽,这个拯救了自己一家人的人,终于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昏倒了。
越来越多的狼叫声正在从更加深远的群山上传来,他们应和着白雪的呜咽,发出了更加悠长的悲怆之声。
几万民夫被惊醒了,他们猛然发现,他们的镇北将军竟然昏倒在了功勋冢边。镇北将军是为了他们累倒的,是为了大汉国付出了自己的心力。他们饱含着热泪聚集在镇北将军的身边,乌压压跪在地上,双手合什,祈求上苍再次给予镇北将军力量,他们想看到镇北将军生龙活虎的样子,想看到镇北将军生气勃勃的样子。老天啊,你快点让镇北将军醒过来吧,我们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镇北将军醒过来,只要他能醒过来。
刘馥拨开人群,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丁锋。他立刻安排最快最平稳的马车,让他们将镇北将军送回雪狼湖。在那里,阳燧和张机两位医学大家还没有走,他们可以救镇北将军的命。
刘馥亲自抱着丁锋钻进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薄玉紧紧骑马跟随。
整个雪狼湖突然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突然发现自己的主心骨没了,所有人都在聚集在镇北将军的营帐门口,焦急地等待阳燧和张机诊断的结果。
徐晃和文丑想进去看看丁锋,却被胡子杀人般的眼神挡住了。胡子一句话就把他们噎了回去:“你会看病?”胡子如何不急,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兄弟不顾自己的性命,临阵抗命,却无法代替自己的兄弟承受病患。
自己的兄弟是累倒的啊,是被巨大的压力压倒的。
胡子每天陪在丁锋的身边,他最清楚。他每天看着丁锋在地图前苦苦思索,看着丁锋高大的身影日渐消瘦,就已经预感到了有这样一天,自己的兄弟会被累倒,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这让胡子心如刀绞,他甚至想到丁锋如果真的一病不起,自己就去地下陪他算了。
阳燧和张机终于出来了,面含微笑。张机慢慢说道:“镇北将军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悲伤过度,休息几天,调养一下就好了。”
所有人如释重负,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他们现在终于发觉镇北将军在他们心中的分量,那就好比是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阳燧丝毫不理会众人,对着张机慢慢说道:“刚才仲景的那一手针灸真是奇迹,几针下去,文锐就醒了,不知道仲景是否肯割爱,让我也学学?”
张机笑着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阳燧兄想学,我安有不舍之理?”阳燧躬身答谢。张机急忙扶住,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既然我的徒儿没事,大家都散了吧,这几天就不要再来烦文锐了,让他好好休息。你们去把文昌(徐荣)请来,让他处理文锐的事情。胡子你把着门,若有人进去了,我抽死你。”
胡子急忙笑着答应,这个老头子,自己惹不起。
阳燧摆摆手,示意都散了,然后带着张机走向了旁边的营帐。
薄玉放心不下丁锋,想去看看,却被胡子的胳膊挡住了。薄玉怒气冲冲地看着胡子,想要发飙了。胡子不管这些,只是轻轻说道:“谁也不行,包括你。”
丁锋在张机针灸的刺激下醒了过来,想下床迈开脚步,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不由苦笑。
两天时间过去了,胡子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前站了两天,在那里边有自己的兄弟。他只让阳燧和张机进去过,也只让白雪给自己的兄弟送了点吃的,其余的人一概没有机会。他象个门神一样,六亲不认,眼睛能杀人。
丁锋终于从帐篷里走出来,他看着胡子乱蓬蓬的的头发,明白了一切,他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和歉意,接着慢慢说道:“我已经好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别在把你也累倒了。”
胡子丝毫不领情,说道:“你说的不算,什么时候阳燧师父说可以了,我就去休息。”
“你还真固执,要不我陪你站着?还是你进来我们一起休息?”
“得,你的师父得罪不起,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休息吧。我站在这里挺舒服。”
丁锋如何不明白这是胡子的推辞,但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这股淡淡的香味似曾相识,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闻到过。他摸了摸头,终于想了起来,是自己在南下拜访荀家的时候,从荀彧的身上闻到的。
丁锋叫来营帐外的褚荣,问道:“文若来了,为何不让他来见我?”
褚荣的眼珠滴流滴流转,看到胡子在背着丁锋摆手,便说道:“文若大人……没来!”
“能让文若不远千里赶来的事情岂是小事情,快让他来见我。”
褚荣支支唔唔,过了一回又说:“文若是来没错啦,但又走啦……”
“你不告诉我是吧,我自己去。”
阳燧和张机在隔壁的帐篷听到了声响,出来看了一下,对着褚荣说:“去叫文若吧,文锐没事了。”转身又回了帐篷。
只听见帐篷里又传出阳燧的话:“胡子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滚回去睡觉?”
胡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慢慢对着丁锋说道:“你以为我象你啊,弱不禁风。我看你文锐投错胎了,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身份最合适你。”说完,摇头晃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