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生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他站在门口蜷起手指在门上磕了三下,马副总侧过脸来,客气地叫着:“来来来,老赵,快进来,快进来,坐,坐!”
待全胜在沙发上坐下,他就似乎一往情深地说了起来:“我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公司,就想找你聊聊天,”说着话,他又端起紫砂壳给全胜斟茶。
“马副总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哪。面临这样的多事之秋,你还能有聊天的兴致,真是配服你。”他的话明显是绵里藏针,软中带硬。话语中透出了不满和怨恨。
号称智多星,聪明透顶的马永生何偿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听不出这里的不满和怨恨?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能有如此好心情。听了全胜的话,他仍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
“事情再多也得面对。更何况事情都过去了。再去想它能有什么益处?记得你们的邓老人家有句名言,说得真是有道理,我一直记在心里。叫作‘一切往前看’只有这样,才能看出信心,看到希望。这就像比赛场上的运动员,前一场输掉了,就不要再去想它,要集中精力想想怎么样打好下一场。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听了马永生的一番议论,全胜的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真是黑了心的资本家!
“大道理都明白。不过事在眼前,是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全胜的话有些不太客气。
“老赵,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马副总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的不明白,让人难以捉摸。他收住了笑容,一双小眼睛也睁大了许多。
“你没看到公告栏前的那些工人吗?”全胜问。
“公告前?工人?”
马副总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向窗前,以淡定的眼神观望了几分钟,面上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窗外闯进他眼帘的,是公告栏前那群情激奋的上百个女工。他返身回来坐到老板椅上,顺手点燃了一支“大中华”,镇定了一下心绪,这才侧过脸来,正而八经地道出了他今天找赵全胜的真实目的。
“我找你来,就是要谈这些事情。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与蔡总考虑再三,水转印部的人也只能这样处理。工人一时想不开,这也很正常。我想她们会理解公司的难处的。你说是不是?关于你本人呢?你的辞职报告我给蔡总看过,他已经批了下来,”
说到这,他抻手从文件框里取出《辞职报告》递到全胜面前。全胜接过来,看到第一页的右上角有两个大大的黑色签字“同意”。落款是蔡家耀,日期是在一天前。
看过有老板签批的辞职报告,他沉吟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报告这么快就批下来,我首先感谢你和蔡总对我的关心。不过,这两天我又反复考虑过,重新审视了我的决定。我觉得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有些不适时宜。”
说到这,他瞟了一眼马永生,见他的眉头紧拧,面色冷峻,正目光炯炯地*视自己,就知道此时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对马副总的态度和表情,他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改变了主意,不准备在这个时候离开。”
赵全胜的话戛然而止。马永生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听到全胜的话中语气坚定,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离开益达。也就撕下了面皮,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也更加强硬了起来。
“老赵,我们都是快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说话办事是要负责任的。工作上的事不是小事,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随着自己的意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你提出辞工,我们也满足了你的要求,而且蔡总已经签了字的。”
他把话停了下来,等待全胜的反映。
“你说的没错,我提出辞工这是事实。但任何事情都是在变化的。此一时彼一时嘛!”
“老赵,请你把话说得明白些。”
马永生故做糊涂地打着哑迷。全胜明知道他是在装聋卖傻,就又不客气地问了一句:“马副总,你是聪明人,还要我多说吗?”
“愿听其详。”
马永生面沉似水,大口大口地吸着“大中华”。他倒想听听,你赵全胜的嘴里到底能编出什么不离开的理由?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刚刚过去的大火,刚刚散去的浓烟,还有那一大片狼籍的火场,这前后的变化,前后的不同,就已经足够了!”
听到全胜提到了火灾的事,马永生立刻来了精神,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两个小眼睛也更加光亮起来。他认为,拿火灾说事儿,那是对付他赵全胜的最好办法。
“啊,对了。你不提到火灾这件事,我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既然你提到了它,那我就多说几句。这场大火损失惨重,令人痛心。你们行政人事课就一点责任没有吗?就能脱得了干系?按理我们是要追究你的责任的。但想到你已经交了辞职报告,提出了辞工请求,又想到你来公司后,为公司做了不少的工作,想想也就算了。不然,我们一定会对你老赵进行处理的。要是那样的话,就不是你老赵想不想离开的问题了!”
马永生的这番话让赵全胜有些意外。在他的心中,觉得公司发生了这样一场大的火灾,作为公司的老板本应在大火之后痛定思痛,认真的追查火灾原因,从中吸取血的教训。现在非但没有见到这样的迹象和举动,就这样地不了了之。这本身就不是正常现象。反过来却追究到我行政人事课的头上,要追究我的责任,这不明摆着是在避重就轻,转移视线,模糊焦点吗?!
他压住心中的不平和愠怒,仍平和地说:“马副总,火灾的发生,作为负责公司安全的责任部门,行政人事课应当承担一定的责任。但在火灾的真正原因尚未查清的时候,就过早地下结论,是不是有欠考虑,有欠隐妥?把这么一个人命关天的大事的责任归结为一个部门,追究一个人的责任,是不是过于武断?”
马永生听到“武断”两字,面色发白。把斜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双眼怒视着全胜。
“老赵,你说我们是武断?我认为你是在推卸责任。你是想洗清自己。你觉得这可能吗?现在我们不想追究你,不然的话……”
这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全胜已经清楚他后面要说什么。无非是把我开除。这是他们的如意算盘,也是他马永生最想做到的。
“马副总,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确地阐明自己的观点。火灾的真正原因没有查明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我到要看看,是谁制造了这起火灾事件,谁是始做蛹者,是谁在从中渔利!”
赵全胜义正词严字字千钧的几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捅到了马永生的心上。让他震惊,让他怵然,让他心惊肉跳。他万万没有料到,他赵全胜把事情看得这么深,想的这么透。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想到他赵全胜今天是来者不善,早有准备呀!人都说我是智多星,是横草不过的人。可他老赵更是聪明过人哪。看来他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对我说出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想临行前再捞点什么油水?是想让公司再给他点好处?还是真的要追查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不行,我不能这样步步紧*,强硬到底了。如果把他*急了,会干出对我不利的事。对,应该先隐住他,不能让他追查下去。然后给他点甜头,让他快快走人。他一走,这一天的云彩就都散了。主意已定,他把那滴溜溜的小眼睛转了几转,说话的调门和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
“老赵啊,先别说那些气话。过去的事就先别提了。工作上的事呢,既然你暂时不想离开,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我再和蔡总商量一下,你什么时候想走,我们什么时候笑脸相送。在这之前你有什么要求,看在这几个月你为公司做出的贡献,我们呢,也都尽量地满足你。大家走到一起也都是缘份。是不是?就是缘份尽了,也是好来好走,好聚好散。你说是不是?啊?老赵,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出来。一定会让你高高兴兴地离开这里。啊?老赵,你看怎么样?”
马永生的话,全胜听得明明白白。他就是要把我礼送出去。他已经把我看成是心头之患了。越是这样,我越要追查到底。给那些受伤的女工讨回公道。不能让那些青春年少的孩子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蒙受这样大的灾难!她们一个个小小的年纪,正是花样年华之时,遭受这样大的磨难,下半生怎么办?
为了缓和一下氛,他也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那好吧。既然马副总有这样的善意,我心领了。我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也不想给公司添什么麻烦,只是要求在我没离开之前,我的一切待遇不变。”
“好,好,老赵就是痛快人。说话痛快,办事也痛快。好吧,今天先谈到这。我还要和蔡总沟通一下。不过,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呢,照样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什么时候想离开,我们随时礼送,随时礼送。”
在赵全胜面前,对他提出的辞职离开,马永生一直没说出一个挽留的字。这在两个人之间,对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想做到的是什么,要达到何种目的,双方都是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