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终于等来了一个长长的铃声,他知道这是返回警报,该回去了。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办公楼走去。员工们从各自的宿舍回到的自已的工作岗位,一切回复如初。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正常,就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一样。这一切的看似正常实则反常的现象,让赵全胜更是坠入云里雾中。他很难理解在这和平盛世之下,在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中还要莫明其妙地“跑警报”,而人们又都显得若无其事。看来跑警报的这一怪事在这个小小的工厂里已是司空见惯,习已为常了。
到了晚上,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为了探明究竟,赵全胜吃过晚饭就回到宿舍,一直没有出门,就等小张回来好向他讨教白天的事情。可他一直等到了九点多小张才踏进屋门,两眼红红的,看到全胜躺在床还没有睡,就嘻嘻地笑着问:“哟,赵大经理,今天怎么了?怎么不睡觉?”
“小张,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知道的,我是每九点必上床睡觉,可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小张瞪大了双眼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等我回来?”
“你还问我为什么,你白天说的话你忘了?”全胜慎怪地几乎喊了起来。
“白天?白天我说什么了?”小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小张啊,小张,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是说要到晚上告诉我跑警报的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全胜没好气地说。
小张这才明白过来,一拍脑门后悔不已地抱歉道:“啊哟,看我这个记性!下了班车间的几个工人让我和他们出去喝酒,我就跟着去了。喝上酒就什么都忘了,谁还记得那些个事情?”
“喝了多少?还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
“没问题。这个点酒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
“那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好饭不怕晚,我得先去冲个凉,这一身的臭汗怎么受得了。”说着就向阳台的冲凉房走去。
赵全胜没有办法,就耐着性子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小张冲完凉,回到屋里咕咚一声仰面朝天躺到床上,抻手从枕头边上摸出了一支烟,点着很很地吸了几口,转过头来看到全胜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讲了起来。
“这个厂按理说是个外贸企业。不知道你了不了解,这外贸企业国家是有优惠政策的,也就是有减免税的优惠。外贸企业生产的产品是‘两头在外’的。”
“什么叫两头在外?”全胜不解地问了一句。
“两头在外就是原材料从国外进口,生产出来的产品还要销往国外。在正常情况下这一进一出是征两次关税的。如果是两头在外的,就只征原料进口税,不征产品出口税。但产品的价格要比销往国内市场低的多。所以,就有好多的企业打着外贸公司的招牌,从国外大量进口原材料,生产出来的产品只有一小部分出口,应付一下海关。而绝大部分都销往内地,既不用再交出口税,又能卖个好价钱。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双重利润。”
“啊哟,这不是偷税漏税吗?这可是犯法的事啊!”
“是啊?!要不怎么就要跑警报呢?海关也清楚有很多公司在做逃税的事。为了及时发现堵住漏洞,他们就隔三差五地下来搞突然袭击,突然检查。为了躲避海关的检查,公司就让全体人员躲起来,把车间和办公楼都关上。海关来人就说我们停产了,海关也就没什么好办法。”
“那海关每次都是突然袭击,我们怎么能事先就知道,可以及时地拉警报呢?”
“嗨,我说大经理,你的年龄比我大得多,可以说是经的多见得广,这样的事你还不明白?俗话说得好,有矛就有盾。凡是能这样做的,能敢这样做的,方方面面都得打点好,都有自己的眼线。海关那边一动,这边立马就知道,随后警报就响了起来。你是刚来,时间一长你就习惯了。”
赵全胜还想继续问下去,小张长长地打了一哈欠,说了声:“好了,我困了,有时间再聊吧。”说完就一翻身,不到一分钟就响起了重重的鼾声。
次日,赵全胜照样一如既往认认真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特别是人事方面的工作。按他的管理标准,这个厂的人事工作基本就是个撂荒地。各种人事资料少得可怜。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他翻箱倒柜地把凡是能找到的,觉得有用的资料全都翻了出来,一个人一人的核对。然后准备重起炉灶,重新登记造册,建立起一套规范的人事档案。就是将来有一天自己离开这里,也是对后来的人打一个良好的基础。绝不能像前几任那样,拍拍屁股走人,让后来的人为他擦屁股。这先不说是敬不敬业,也先不说是不是职业道德,最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老板给的那一份虽然不算多的薪水。就这样,他一个人埋头足足干了近一个星期才算是有了眉目。自己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一项工作任务。
下一个目标就员工的食宿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员工的食宿问题不论在任何一个企业,一个单位都是人们最关切的切身利益。同时,也是行政管理上最难搞出成绩的老大难问题。因为越是人们最切身的利益,人们就越关心,就越不容易满足。尤其是伙食方面,人们众口难调,挑三拣四。没有肉时吵着要肉吃,有了肉了又吵着要吃瘦肉,有了瘦肉又要求吃牛肉,羊肉。总之,人们的那张嘴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
不过这还算是其次。因为这一切经过自身的和各部门的配合也是能够逐步得到改善。而最让行政经理头痛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最难办也无能为力的是一个字,那就是“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巧女难为无米之炊”。可行政经理最缺少的就是财权。老板是一支笔,财政大权都在老板那里,如果遇到开明的老板,重视员工福利,舍得在这方面花钱,这是员工的福份,也是行政经理的福份。那样,行政经理就如鱼得水,干起工作来也是顺风顺水。否则,你行政经理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济于是。
雨夜对话既是这样,生活还是要继续,工作也还是要继续,公司、工厂还是要继续开办下去。赵全胜仍然放平心态,心中自我调整:只要努力,只要耕耘总会有回报,总会有收获的。他每天到食堂去和厨师们聊天,帮厨师干活,借以深入地了解情况,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同时也在不断地拉近与厨师的关系中,探讨改善员工伙食的途径。在争取老板多投入,提高员工伙食标准之前,尽量通过增加菜式花样,提高烹饪技术,调整菜式口味来提高员工的满意度。这也是行政部门应尽的职责。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多月的不懈努力,伙食在逐步改善,员工的脸上多了几分笑容,行政部这个让全体员最看不起的部门,也越来越被认可,也都有认识到了行政部的重要性。
一个潮湿闷热的雨夜,赵全胜与小张再次地聊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个话题。
“小张,我还是不太明白,老板明知道他干的这些偷税漏税的事是在违法犯罪,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与法律开玩笑?”
小张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古人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条千古定律,就像魔咒一样套在人们的脖子上。从古至今有多少人为了一个钱字命丧黄泉?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而人们仍然为了这个钱字而趋之若骛。远的咱们先不说了,就说我们厂,老板之所以敢于以身试法,无非也是为了一个钱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政治经济学里不是讲的很清楚吗,任何一个企业要想发展起来都要经历一个原始积累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是可怕的,是肮脏的,甚至是血腥的。所以马克思才深有感慨地愤然地说道‘资本来到这个世上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在原始积累阶段,老板们为了快速地积累财富,有的不择手段,有的丧心病狂,更有的干出丧天害理的事情。”
全胜说:“我虽然进厂时间不长,但据我观察,我们厂虽然规模不大,人也不多,但我们是技术型企业,不像是那些劳动密集型的服装厂,鞋厂,电子厂等等。我们产品的附加值不应太低,利润率也不会太少。而且老板手里积累的财富也应该是相当可观的。按理已经走过了原始积累阶段,不应该再继续去冒这个险。”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现在我们虽然是个小型企业,但在老板的眼里,在老板的心中是有更大的目标。远的不说,你看我们个镇上,有多少个大公司大企业。那些个企业规模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气派。别说是做老板的看了心中痒痒,就是我们这些打工的不也都往那些公司里奔?你说,我们的吴老板他能甘心就这样一个小厂子一直干下去?我看哪,他是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赶上甚至于超过那些大企业。嗨,从古至今,有谁怕钱多?有几个怕钱咬手的?”
“小张,我真的还没看出来,你年龄比我小这么多,看问题能这样的全面,这样的透彻。看来我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赵全胜被小张的一番话所打动所折服。他挠起大姆指对小张给予由衷地赞叹。
“我这也是这些年在外打工磨练出来的,我对这个世界虽然还是雾里看花,蒙蒙胧胧,但这些年在外边混世界,什么仨多俩少的也能看明白一些。”小张嘴上客气着可脸上却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小张,虽然你说了这么多,也都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为吴老板担心,这一旦走露了风声,一旦露了馅那可是要吃官司蹲大狱的。他一旦进去了,在里面蹲上个十年八年的,他的这厂还能存在吗?他的一切希望一切的美梦不都全部落空了?”
“要我看哪,吴老板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了。他是尝到了甜头了。这就像钓鱼一样,钓鱼的人把鱼铒放下去,水里的鱼呢,看到鱼铒在那里,先是围着它转,后来凑上去少少地咬一下,看没什么动静,就再凑上去再咬一口,看看又没什么动静,而鱼铒吃到嘴里实在是挺香甜哪,那鱼就只看到眼前的香甜的鱼铒,忘记了面临的危险。所以经过几番试验后就放心大胆地一口把整个鱼铒吞了进去,就在它心满意足地要转身离开时,也就身不由已地成了钓鱼人手中的战利品,最后成了人们桌上美味了。”
“小张,你说得太妙了,比喻得太恰当了。古今中外有多少贪得无厌贪赃枉法的人,哪一个不是这样地走向了监狱,走向了断头台?!”
“这些悲剧古今中外也不知上演的多少次,也不知还要上演到何年何月?”小张深深地感慨。
“要我看,除非是真的到了孙中山先生说的那个‘大同世界’或是到了马克思提出的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否则,这样的悲剧还是会持续地上演下去!”
“唉,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多的贪欲呢?”
“你不是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那么一个小小飞鸟都会为食而献身,更何况人乎?”
“实现‘大同世界’实现‘共产主义’那还不知道是那百辈子的事哪,依我看,那仅仅是理想而已。或都就是幻想,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这都难说。马克思说共产主义的实现要到物质财富极大涌流,人们的思想觉悟极大提高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人们不再是按劳分配,而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是按需分配。由于物质财富极大涌流,人们也不必再为得到更多的物资而去争去抢,也不用担心物资馈乏,再加上人们的觉悟极大提高,到那时就真正地是路不遣失,夜不闭户了。”
“但愿如此吧。反正我们这辈子是看不到了,不光我们看不到,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咱们也别操那份心了,先睡觉吧,这才是正经事。”小张说完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把身子转向里面,只一会功夫就又响起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