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山颠,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有新嫩的绿芽,有老旧的黄叶,枝干如青岩矗立,根茎如虬龙身躯,树皮沧桑,纹路清晰,一切都与寻常的树木相当无异。
若不是亲眼所见,黄轩尘也不会相信这棵树没有生长百十年,而是刚刚一瞬之间,凭空落地,枝长叶茂,转瞬即成。
对于一个从未见过御道高手的修炼者来说,这无疑是惊人的,此时黄轩尘也是吃惊的,不是因为那一棵瞬间成长的大树,而是因为自始至终,姑射仙子所使用的,都只是水行的元力。
“也许你行走大荒,会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但那些都不值得你花费过多的心思去关心,做好自己的事,好好修炼,总有一天,能解开那些疑惑,如果解不开,就意味着那些疑惑再也与你没有关系。”在示意黄轩尘离去之前,姑射仙子跟黄轩尘说了最后一句话,尽管他听得似懂非懂。
收敛心神,黄轩尘变得充满了乐观和自信,对于天道的领悟,他一直自认不菲,既然姑射仙子能如此巧妙的利用水行之道,他相信有一天,自己一定能将“水生木,木生火”的道理演绎出来,提升到一个崭新的境界。
离开雪地,走下姑射山,黄轩尘却还沉浸在天道的奇思妙想之中。
“小尘!”山脚下,方立莉一袭白衣,俏然而立,对黄轩尘招了招手,道:“要走了吗?”
黄轩尘愕然清醒,抬起头来,才发现正守着木筏等在岸边一脸笑意的方立莉,微微一笑,道:“是啊,还有些急事。”
“上来吧,我送你一程。”方立莉边笑着说道边解开木筏。
黄轩尘倒也不客气,站上木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姑射山这几天,确实有着不小的收获,不论是对姑射仙子还是方立莉,抑或是毕剑松,黄轩尘都有些感激之情。不过,这几天对他而言也是很珍贵的,晚了几天的时间,不知道西荒战场之上,形势又有了怎样的变化。
“我都听说了,小尘,我支持你。”方立莉看着黄轩尘,眼中尽是鼓励的神色,道:“放心吧,我相信你们的友情,不是那么容易被击溃的,当初在崆峒,我们可都是很羡慕你们几个的感情呢!而且,相信我,和平是所有人的希望,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
黄轩尘闻言,舒心一笑,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也是,我并不是很担心,只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其实,黄轩尘当然会担心,他担心风游鸣和云炎会在战场上相遇,或者会因战场的变化而影响到两人的友谊,毕竟,未来形势复杂,谁也无法放下自己的族人师门。
如果有一天,冰火门和风谷的积怨关系到了两方的存亡,世仇的恐怖,不是简单的友谊所能抵抗的,如果这场战争的死伤过于惨重的话,以后的冰火门的风谷,势必水火不容,云炎和风游鸣面临的压力,大到不堪想象。
如果有那天,他们该怎么办?黄轩尘想不到,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你这一次,是要去黄帝城吗?”方立莉低声问道。
黄轩尘再次点头,苦笑道:“除了黄帝城,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的去处了,前面的努力都算失败了,就算是黄帝城,也很渺茫啊!”
方立莉若有所思的歪着头,呢喃道:“东海之湾,秦皇山,极北冰原,还有一个青丘山……”
声音虽小,但黄轩尘却清晰听到,方立莉所说的,正是第四小队中除了云炎风游鸣以外青年才俊,而他们身后的那些势力足以影响大荒的形势。
多一种选择,就多一分可能。受方立莉影响,黄轩尘也想着其他的可能,可惜心念刚动,黄轩尘就否决了那些地方,因为一路上,他早就想过许多遍了。
除了极北冰原,雪神。
离开崆峒之后,黄轩尘的心境一直很微妙,先是看淡了与凌轻雪之间的感情,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多少可能了,而后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想起她的次数更少了。第一个微妙的变化,是在南荒火山群,心动于火烷布的那一刻,黄轩尘突然有种为凌轻雪织一条暖巾的冲动,而后的思念,有那么一段时间的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最后,现实背负的压力让他心灵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疲惫。
这次在姑射山逗留了几天,黄轩尘的心境又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求助凌轻雪,请求雪神帮忙,只是心里有种隐晦的排斥使得他没有在那里深入的想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始终没有再和凌轻雪有联系。不过现在,心境有了变化,经过方立莉的提醒,他不由得又朝着那方向想了想,终于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是凌轻雪的话,黄轩尘还是有点把握的,或许求助雪神的成功机会,会比黄帝城还要大一些。
“青丘山,秦皇山,都可以一试啊,你没有想过吗?”方立莉想了想,还是疑惑道。
黄轩尘摇了摇头,道:“青丘山算是个很具影响的地方,只是,如果青丘山要帮忙的话,与我的请求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关系,况且,我与颜千瑶也只有几面之缘,不算很熟,他们的决策,我根本影响不到一丝一毫。至于秦皇山,以我和秦曲的关系,是有十分把握能说服他,而以秦曲在秦皇山的地位,成功的可能应该也不小,但秦皇山终究比不上冰火门和风谷,恐怕不足以威慑这场战争,还有,秦曲的想法,应该与我差不多。”
看着方立莉默默点头的模样,黄轩尘反而觉得有些疑惑了,不由道:“刚才听你一说,我倒觉得极北冰原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方立莉刚才似乎有些失神了,疑问一声,道:“我有说过吗?”
黄轩尘有些哭笑不得,道:“额,你提到了,是我自己想到了,以雪神的威信,相信能带起大荒的一片呼声。”
“哦。”方立莉应了一声,转而有些黯然,低声叹道:“只可惜了,雪神不在冰原啊。”
“啊?!”黄轩尘本还想托付方立莉,下一次凌轻雪与她联系的时候让青蝶到太行山去找自己,没想到话未出口,却听到这样一个震惊的消息。
记得当初凌轻雪回冰原的时候,雷泰曾经说过雪神只会出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去,让凌轻雪先回去守护着雪神殿,可是一年过去了,难道雪神都没有回去过?这一刻,黄轩尘只觉胸中一阵,有些刺痛的感觉,凌轻雪一个人在冰原,该是怎样的孤单和寂寞?
“雪儿跟我联系的时候有说过啊,雪神一直没有回冰原,连雪儿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呢!”方立莉似乎没有看出黄轩尘的异常,接口道。
“哦,这样啊。”黄轩尘再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凌轻雪的一切,他想关心,又关心不到,不想关心,却又时不时的会想起,时间和距离,真的让现在的他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如果能出现在她身边,陪陪她,哪怕是她永远也不会说出那句话,他也不会后悔啊。
木筏飘荡,环绕于水波之上,姑射山边,竟然也是九孔相连,九个泉眼都流出清冽的河水,汇聚成湾,南流而去。这九孔之泉,竟是与南禺山极为相似,只是这姑射山涌出的,是清冷的泉水,南禺山中,则是热气腾腾的温泉。
临离开之际,黄轩尘留下了许多的疑惑,其中最为费解的,莫过于这姑射山下清水环绕,为何山上寸草不生,尽是突兀的石头?只是,最后想起了姑射仙子临行的告诫,他一路向中原奔来,确实留下了太多的疑惑,这些疑惑,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多去思考。
只记得最后,和方立莉挥手告别的时候,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小尘,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的话,就要努力一点,以我对雪儿的理解,我敢保证,你在她心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听到这些话,黄轩尘的心是被震动的,这是他非常在乎却始终不敢肯定的感觉,往事犹自历历在目,凌轻雪的快乐忧愁,活泼可爱,已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中,然而,黄轩尘此时的心境,已经灰冷到了一个自己也难以理解的程度,他只是苦笑着告诉自己:“是啊,我在她心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可是,同样重要的人,不知还有多少个……”
她是我的唯一,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她的唯一。
……
离开姑射山,黄轩尘一路急行,由东至西向黄帝城疾奔而去。其实姑射山以西,基本可以划入中原境内,这里的小国林立,孤城相望,相比于大荒各处,都是比较繁盛的,不过黄轩尘急于赶路,纵使路过山间小城,也不多逗留,从城外直接绕过,绝不耽搁。
时至正午时分,天色明朗,清澈湛蓝,秋高气爽的天气令人心旷神怡,黄轩尘背负长枪,肩挂神弓,直直前进。
“嗷——”茂密的丛林之中突然传出一阵虎啸,狂风怒卷,厉啸声中,十分敏锐的黄轩尘还听到了几声惊恐而稚嫩的叫声。
身形一闪,黄轩尘穿过叶丛,定睛已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四爪抓地,猛然扑出。
猛虎前方,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跌坐在地,神色惊惧,泫然欲泣,只有一个稍显成熟一些的半大少年强自张开双臂,护在众孩子身前,神色坚定。
在修炼者眼中,虎豹豺狼这种普通的野兽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特别是眼前这一只老虎虽然威势甚猛,但却连根本天的修为都没有。然而,在常人眼中,特别是在一群十岁左右的少年眼里,这只老虎绝对是死亡的威胁。
身在空中,肩膀一震,天火神弓就势滑入左手,神弓指向,右手拉弦,神力涌动,只此瞬间,长弓满月,箭芒亮起,破空而去。
只是一只普通的老虎而已,黄轩尘根本不需要为天火箭蓄起太多的力量,轰然声中,身在半空的猛虎还未及惊恐回头,就被天火箭射中,健硕的身躯猛然抛飞,应声撞在一棵古木上,连抽搐都没有动起,就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一群少年还抱头闭眼,惊恐不已的时候,黄轩尘已然飘身落在他们面前。
抬眼望去,算上面前依然坚定站立的少年,这里总共有十三个少年,这些少年,大的不过十岁左右,小的应该只有六七岁,其中还有两个是女孩子。此时,这些孩子们才惊疑不定的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站着个手执神弓的男子,眼中兀自有些畏缩。
黄轩尘眼神一扫,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到面前这个唯一站着的孩子身上。
坚定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稳重,甚至还有一丝深邃,从他眼中,黄轩尘隐隐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只一眼,黄轩尘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必定历经苦难,而且有一颗坚定的心,有一个勤于转动的脑子,只有想得多的人,才能在十岁的时候就具有如此成熟沉稳而带着一点深邃的气质。
“大哥哥,多谢救命之恩。”面前的少年的声音略显稚嫩,但他拱起双手行礼的模样甚是认真,虽然有些反常,但黄轩尘却无法笑出来。
心中的欣赏渐渐增多,黄轩尘看他的眼神变了之后,也有点亲近之感,更何况,这群少年境地不妙,他无法袖手旁观。
黄轩尘本就是随和之人,对这群少年心生好感之后,更是无形之中的一股气质将他们的惊惧心情安抚下来,微微一笑,黄轩尘拱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
少年没有多说,但看向黄轩尘的眼睛里已经消去了仅有的一丝警惕。
黄轩尘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少年的头,温和的笑道:“孩子,你很勇敢,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怕那只老虎吗?”
当黄轩尘抬起手的时候,少年眼中的警惕一闪而过,但他终于还是没有闪躲,任由黄轩尘摸着自己的头,不知为何,他心中也涌起一种对黄轩尘独特的亲切感觉,似乎两人身上的气质,有相互呼应的地方。听到黄轩尘的夸赞,他眼中流过一丝自豪,当黄轩尘问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我当然不怕了!”少年昂首挺胸,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他还是很大声的让他身后所有的孩子们都听到。
黄轩尘不禁莞尔,再成熟的少年,也有一颗在伙伴面前威风的童心啊。
“其实我也很怕的,我知道我打不过它。”就在黄轩尘暗想的时候,少年突然凑上前来,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道:“但我一定要保护好他们!”
黄轩尘心中一惊,不由得更加认真的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这一刻,他向来还算平静的心,都为此波动了。
在这个少年的心中,他身后的伙伴是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的,所以明知道会丧身于猛虎口下,他也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挡在伙伴面前,坚定不移。
“就算我打不过它,但如果它吃了我,应该就能吃饱了,这样的话,它就不会伤害到他们了。”少年的话音虽低,语气中的那种怯怯的纯真却狠狠地震撼了黄轩尘的心。
黄轩尘的心境变了,从一开始只把他们当做路人看待,到现在,他已经将眼前这个少年看成是一个值得他尊重的人。
尽管他尊重每一个人,但他看重的人,却一直不多。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黄轩尘配合着他,低声问道。
少年扬起头,略带兴奋的声音响起,道:“我叫元洪。”
“元洪?”黄轩尘低声的重复了一遍,赞道:“很不错!”
接下来,黄轩尘一边安抚着孩子们的情绪,一边将那只老虎处理了一番,架起火堆,利用自己独特的手艺,为孩子们带来一些小小的帮助。这些孩子一看瘦骨如柴,衣衫褴褛,就知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何曾吃过如此美味的烤肉?而且这只猛虎身躯健硕,肉量很多,就算是十三个孩子加上黄轩尘,也是吃不完的。
围着火堆,看着这些孩子们狼吞虎咽,大快朵颐,黄轩尘由衷的微笑起来,笑着笑着,心中又升起一丝苦涩。
从元洪口中,黄轩尘已经了解到,元洪来自雷泽西北附近,属于中原境内的一座小城。原本的小城虽然不算繁盛,但人民还是安居乐业的,只是近期,他们安稳平静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许多民众无缘无故的失踪,许多牲口莫名其妙的被杀,小城里很快就笼罩在了浓浓的阴霾之中,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小元洪家里也惨遭不幸,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元洪自小与体弱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自强自立,吃了数不尽的苦头,才造就了他现在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但母亲也因为日子的艰苦死去之后,小元洪不得不背井离乡,听城里人说中原腹地的黄帝城乃是大荒最为安稳的地方,小元洪年少无畏,和几个玩伴稍一商量,就奔着黄帝城而来。
一路之上,又收留了不少同病相怜之人,这才有了他们十三个小孩荒山野岭,结伴而行的景象。
这些孩子都是丧父丧母的孤儿,孤苦无依,却怀着美好的梦想到黄帝城去,黄轩尘心中苦涩,真不知作何感想,本觉得他们根本是无法做到的,但一路以来,小元洪带领着一群十岁以下的孩子,竟然从雷泽附近走到了这里,委实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而黄轩尘更担忧的是,从小元洪和众少年的口中了解到,大荒的形势似乎不容乐观,饶是一向安稳的中原地带,也悄悄地发生了一些不安慰的变化。
黄轩尘不忍拂这群孩子们的美好心愿,但他又不得不想到,黄帝城虽然安稳平静,但这些孩子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在黄帝城生存下去?人性的残酷,有时并不低于毒蛇猛兽,恐怕到了黄帝城,他们所受的苦楚,就不是忍饥挨饿那么简单了。
那种寄人篱下,忍辱负重,践踏尊严的生活,黄轩尘可是深深地体会过的。
黄轩尘只是简单的吃了两块虎肉,就倚坐在一棵古木下,纠结着以后的事情。如果他开口的话,请求公孙瑞帮忙安置一下这些孩子应该不是难事,但公孙瑞身份非常,公孙极遭遇不幸后,此时可说是轩辕族的第一继承人,他自己的事情都不一定能忙的过来。而且,黄轩尘此去本来就有求于公孙瑞,一次开口说两件事,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小元洪悄悄的走过来,坐在黄轩尘的身边。
黄轩尘收回心神,提起一丝笑意,道:“没什么。你吃饱了吗?”
“嗯,”小元洪点了点头,看着伙伴们开心的吃着虎肉,脸上不由荡起开心的笑容,道:“大哥哥,谢谢你。”
黄轩尘又不由自主的摸了下小元洪的头,这个孩子,不仅有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还那么的坚强、善良、勇于承担,真是越看越喜爱。
“大哥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小元洪突然一脸希冀的抬起头,尚显稚嫩的眼睛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黄轩尘看着这孩子的认真模样,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什么事?”
“你能不能收我为徒,教我一些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