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感觉如何？”许崖一身白衣，负立双手，月光之下，教人看不清容貌。方才一战，重楼集三人之力都无法伤其分毫，如今再看，许崖此人越发的神秘莫测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无垠草原、堕落之地，历来就是西域的禁忌之一，无比危险。这三家客栈既然敢在此处做起买卖，自然不是成心找死。
重楼明白，事到如今，要么战，要么答应许崖的要求，根本无话可说。
“阁下修为之高，非我等可以奈何。我们愿意跟前辈走，不过，我要前辈答应我一个要求！”重楼默默计较了一番，哪里想得到解脱之法？当下皱起眉头，转身望了众人一眼，才对许崖说道。
“哦，跟我谈条件？你不妨先说来听听，在下未必不会答应！”许崖听闻，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感觉到惊讶。他的耐心很好，似乎有一种超越了容颜的笃定，教人看不透彻。重楼知道此人非同一般，自是不敢卖弄心机了。
“虽然不知道阁下有何事问我，又为什么坚决要我们前去落灰客栈。但这天地就是如此，强者为尊。我们技不如人，自然愿意随你离去，只是……。”说到这里，重楼摇摇头，目光越发坚定起来，继续说道。“只是，我要保证他们的安危，你不可伤他们丝毫。”重楼口中所说，自然是应臣、辰星、辰月这三人了。
“师傅……”应臣默默听着，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千百场景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只是望着重楼的背影，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跟随重楼几个月以来，他对这片天地的认识，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命，不是为他人而活，而是为自己而活。因为天地不仁，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只有善恶之别。生与死，宛如那星辰变化，一阴一阳，都在轮回之中。既然生命的本质是这般的简单、渺小，为什么还要为别人活着？”正是这一番番的言语，才让应臣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从仇恨中解放出来。这是他的执念，缠绕了他上前个日日夜夜的魔障。如今，重楼对于应臣而言，既是老师，也是朋友。只是其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无法用文字全部道来的。
至于辰氏兄弟二人，皆是微微一愣，眼神之中发生了一丝莫名的变化。
“嗯，你说的，对也不对。”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许崖紧闭的双眼再次睁开，他将目光望向了无比遥远的星空，缓缓开口。“天地之间的事情，谁又真正说的清楚呢？你所看到的，未必是这片天地的真相。既然你我看不清楚，又哪来的资格评论他？强者为尊，的确，人有强弱之别，事有对错之分，是你，也是我，都无法勘破的虚幻！”许崖目光平静，缓缓说道，思绪之中，竟然全是无可奈何。重楼默默听着，他的眉头，竟然随着许崖的言语，皱了又皱。
“这是他的道吗？”不知道为什么，重楼也跟着许崖的目光，望向了天际。月光如水，为这无边无际的草原抹上了一席安静。
“人有强弱之别，事有对错之分，是你，也是我，都无法看破的虚幻……是么，天地之间，真的有那对错之分吗？”重楼摇头，放眼望去，风沙之中的二人，依旧没有分出胜负。“他们二人之间，谁对谁错，你能说的明白么？”
“一念花开，一念花败，生与死都不在我眼中，是非对错还有意义么？”许崖像是听见了重楼的质问一般，顿时转过头，直视重楼的双眼。
“这，就是你的道吧？”重楼微微一笑，并没有逃避许崖的目光。他的胸口，那诸天谕令竟然滚滚发烫起来，似乎有什么想要从中脱离出来，玄之又玄。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始终带着微笑，不动如山。你的道，已经没有了生死，世间万般变化，自然不在眼中。可惜，生死无常，原本就勘破不了。反而是那对错是非，最是纷繁复杂，就是圣人，也说不清，道不破。所以圣人无为，不论是非，只论因果。因果既是善恶，一饮一啄，皆有报应。所以我认为，世间无对错之分，只有善恶之别！”重楼话语飘渺，直视许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
“你连生死都可以放下，为什么放不下是非对错？”
“哈哈哈，你凭什么说我放不下是非？我的道，不在生死之间，一念论道，你又怎会明白？我说那是非，的的确确存在于天地，你怎敢否认？世间无对错，要那规矩、律法何用？”听完重楼的言语，许崖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的笑容，竟然开始凝固，不再是一幅风轻云淡的摸样。而他看着重楼的眼神，出现了一丝丝的惊讶、不解。也许是过了一个时辰，也许是过了数个呼吸，那许崖终于回过神来，对着重楼大声喝问。他明白，重楼是在质问他的道心，如若败了，自己的道，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的修为，已经将自然法则圆满，怎就看不清楚呢？你想要勘破生死，不过是为了逃避天地间的是非对错罢了。你论那是非对错，可曾真正理清过？这天地、自然，万物皆有纠缠，你要找那是非，又该从何时、何地、何处寻觅？”重楼连连摇头，说话之间，字字铿锵。他的话语，就像是一把把刀剑，直指许崖的道心。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对许崖说这些，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停不下来。以他的修为，哪里有资格来教训许崖？
“我只知道，对与错，就如同阴与阳一般，需要我们去计较，去区分。你说的对，我可以放下生死，却放不下是非。因为我不是圣人，更不是天地，做不到一视同仁。倒是那善恶二字，最是虚伪。你我即为修士，一生杀伐，又怎会是什么善良之辈？你说，你分的清善恶吗？”许崖面不改色，似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心，与重楼针锋相对。
“我们当然分得清善恶，我师傅为善，你为恶，这便是善恶之分！”就在这时，应臣开口了。在他身旁的辰氏兄弟顿时一怔，纷纷望了过去，就看见应臣的双眼之中，竟然早已噙满了泪水。
“我本为秀才，为辅社稷，一心读书。却被奸人所害，父母皆亡。是我师傅，让我大仇得报，脱离了魔障。在最危险的时候，师傅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这便是善，你明白么？”应臣泪语婆娑，说的情真意切。此刻的他，似乎早已忘记了那个修为高深的许崖，心中，只有重楼的恩情。
“你算什么，你也配和我说话！”不等应臣说完，那许崖的脸上，凶光一闪而过，竟然一掌朝应臣盖了下来，风尘呼啸。
“不要！”重楼听见掌风，顿时回过神来，大惊失色。那月魔剑似乎感应到了危机，陡然出鞘，凌空挡下了许崖的手掌。
砰砰砰！
重楼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连连倒退，就连月魔剑都被击飞数十丈之遥。
“哼，你师傅，固然放得下自己的生死，却放不下别人的生死，又哪里看得清我的道？”许崖一掌未果，却也不再出手。而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应臣，随后收了目光，望向倒退而去的重楼。
“如果方才，我将你这徒弟击杀，是否有那对错之分？”
“咳咳……没有对错，只有因果善恶，咳咳！”重楼运转自然法则，止住了体内翻腾的气血。只感到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方才那一击的力道，通过月魔剑转移到了自己的胸口。“你要杀他，却是因为他的言语冒犯了你。而他说你，也不过是口舌之争，就如同你我的对话罢了。我只知道，你若得手，你便是恶，便受那因果业力之纠缠，迟早要还这一报的！”
“胡言乱语！你说没有是非对错之别，又为何同我争辩？我的道，是真是假，是对是错，与你何干？你的善恶，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你做不到，我做不到，他们也做不到！”许崖话语激扬，环顾四周，最后将手指点向重楼。语气越来越沉重。
“是啊，为什么我要与他争执？既然我不论是非对错，这样的争论，又有什么意义？”重楼顿时安静了下来，魂识脑海一阵阵的刺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晚间的风沙掠过，冰凉无比。
“没有是非对错，你凭什么来分辨善恶？”许崖目光深邃，依旧不依不饶地质问着重楼。“既然放不下生死，有何资格来评论我的道心？”一字一句，说得重楼讲不出一句话来。重楼沉默了，几乎要陷入昏迷。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了，越来越痛。时间，不断变慢，不断变慢，几乎教人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仿佛自己陷入了永恒的孤寂之中，再也找不到出路！
“既无是非对错，我又拿什么来明辨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