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君酒馆如往常一样的热闹非常,自从说书的张大牙来此开堂之后,每到晌午时分,人头涌动,叫喊不息。老板自然喜见于此,小二也忙得不亦乐乎。说来这张大牙还真是个招财的主,一口龅牙却声宏音亮,阴阳顿挫。口中说的都是这些山野村夫,店伙走卒未听过的新鲜事。什么官审理什么案?什么山出了什么宝?但更多离不开的是那所谓的江湖,成名高手的切磋,正邪之间的大战,从张大牙口中说出可真所谓口吐莲花,绘声绘色,在这偏远小城也算是令人大开眼界。
小酒馆不算大,前堂后厨只隔了一层布帘,小二端茶送酒皆由此出,此时后厨里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开始他们繁忙工作中的偷闲对话,其中一个较瘦小的孩子一边用小刀削去萝卜皮,一边听前堂张大牙说书,手法干净利落,再看那认真模样,灵气隐现,竟十分好看。“大牙今天又有新故事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得,好像永远讲不完,还真想看看他说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另一头的少年头上闪着汗水,听后憨憨一笑“听听就算了,咱长这么大,除了放羊的时候去过后山,连县城都没去过,还什么江湖?没人领路怎么找,再说走远了爹娘会惦记。”说完提起手斧,举起落下,透过衣襟隐隐可见少年的体格远超同龄人的结实。
“呵呵说的也是,再说也没时间,这儿忙完了还得去帮张爷放羊,还有干爹的的讲课,还得去……,事太多,江湖太远,走不开”
这两个少年,高壮的叫顾西城,灵小的叫傅东楼,都是孤儿,被人丢弃,幸好小城教书的顾夫子好心拾到收养,还教二人识字,夫子的夫人傅氏更视二人如亲生一般,分别赐姓,而名字就取拾到二人之地,组合起来却也好听别致。多磨难自然成异秉,二人打懂事起就得知自己身世,为了不给夫子添负担,平时一有时间就出来寻些生计,一来补贴家用,二来多少有回报夫子的意味,那夫子见二人一个机灵,一个诚恳,十年来望着二人成长,心里也是老怀大慰。平时除了教书识字也无过多约束,好在二人天性纯良,又受夫子影响,从小就招邻里喜欢,从未出半点乱子,反倒是街里相亲有什么小活都想着二人。
前事在此略作交代,话说回来,二人交了工又结伴到了城南张老爷家,每天一个时辰的放羊工作对二人来说并不是负担,反倒落得轻松愉快。这身心一放松自然又幻想起来了。自第一天听大牙说书就经常憧憬江湖生活,也想看看那个大侠、魔头是个什么样子,真的能飞檐走壁、斩石劈金?羊儿们早就习惯了这片草地,也不用二人多加照看,两个人背倚青草面朝天。“东楼在想什么?”“这些事本来不想说的,但顾大侠发问,小弟怎敢不答。”东楼模仿张大牙的语气说道。“少来,我可不想做什么大侠,大侠是要飚血的,我只想咱们两个好好的,再攒些钱孝敬夫子和娘,比什么都强。”“真的不想?”“不想”“你说谎。”顾西城不再答话,仿佛也在问自己。
“男儿自小向英雄,欲化鹏羽傲长空,竹枝为剑足为马,荡尽人间路不平,千曲百折吾亦往,欲与天公争弱强,三尺青锋任血染,一杯浊酒复欢颜,不思今生何为限,江湖儿女敬流年。”这是二人在夫子教导下唯一习得的曲子,高亢激昂,少年热血。二人就这样唱着歌,赶着羊,在落日的陪伴下向家而去。
刚到门外,二人不禁心头一颤,“不好,有事”。冲进院内只见满院狼藉,学生平时读书的桌椅散落一地“爹!,娘!”傅东楼喊着跑进屋内,只见顾氏坐在床头面无表情,满面泪痕。想到平时顾氏待自己的种种,见此模样,傅东楼一阵心痛。“娘亲娘亲,您这是怎么啦,我是东楼啊。”西城也跟了进来,但他为人憨厚有不善表达,一急之下竟说不出话来。好一会,那顾氏终于有了表情,却又不住的痛哭起来,“我的儿啊,你爹爹他……”。如疯了般泣不成声,东楼二人一边安抚,一边耐心的把事情经过听完。“老狗好胆”。顾西城怒火中烧,转身就走,却被傅东楼一把拽住,西城随憨厚却不笨,更知这兄弟有情有义,且比自己更加机智多变,不会无故阻止自己。停下来回头望去,只见傅东楼一脸煞气“让天黑一些。”
原来这傅夫子共有二十个学生,其中有个叫赵怜的,是乡绅赵无厌的独苗,十三岁的孩童却张扬跋扈,无恶不为。身边几个小跟班整天不学无术,不但不听讲,还以欺负其他同学为乐,但由于老子有钱有势一事无人敢管。今天下午几个人正在欺负同窗的时候被夫子发现,不但怒斥其行,更令其当众道歉。那赵怜自以为受了委屈,怀恨在心,竟回家告状说夫子偏袒还打了自己。再哭闹一番,赵无厌心疼儿子带人来*夫子认错赔罪,哪知夫子待人和气,骨子里竟有股读书人的傲气,自己站在理上与其争辩。赵无厌看其死不服软,竟下令让人把夫子痛打一顿,又怕其乱闹乱告竟将人也一并带走了。顾氏一介女流毫无办法,竟险些痛极伤神痴傻过去,幸得二人及时赶回,总算有了发泄,这一哭不可收拾。
东楼听了这些话怎能不怒,但他更知道那赵无厌势大,自己两兄弟又年幼无助,冒然前去不但救不了夫子反而要吃亏。东楼深吸一口凉气,闭目沉思,一旁西城知兄弟在想办法,自管安慰娘亲也不打扰。过了一刻钟,东楼睁开眼,双手放在顾氏肩上“娘亲勿惊,今天月上三更您带好盘缠在城东门口等我们,孩儿定会将爹爹救出,只是到那时这里再无你我立足之地,只得另寻他出容身”。顾氏望着东楼双眼,这还未满十二的孩子竟有一种叫人心安的气魄,仿佛一种天生的气势,说一不二。顾氏点了点头,无过多言语,只是含泪“孩子们也要当心些,勿要叫娘亲再心痛了。”
回过头来,东楼与兄弟对望一眼“我们走。”语气决然。
夜已深,两条黑影围着高墙走了一圈,在最矮处一个踩着另一肩头,翻身跃入。不一会墙内抛出一条绳索,外面之人也安全着地。此处是赵府的后花园,这个时辰已无人走动,但二人仍小心翼翼循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缓缓前行。傅东楼从没来过赵府,担任谁都清楚抓了人绝不会关在客房,且既要关人必定上锁,唯一符合此项的地方多半是柴房。果然一处破陋房前有人把守。此时正是人最困顿的时候,即使老爷再如何叮嘱也当不了这自然生理反应,二人偷偷溜到房后互换眼色。那家丁打个哈欠,靠着门框正打算小憩一下,只觉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呼出声音,脑后猛地挨了一下,白眼一翻软了下去。西城上前扶住,不让发出声响,心里默念“大哥对不住,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不要怨我们才好。”等到二人再从草丛中出来,东楼手里已多了一串钥匙。门开了,借着微弱的月光,柴房的角落里一身血迹的夫子正倚在柴堆上,头发凌乱,衣服破烂不堪,“爹爹醒醒,孩儿来晚了。”二人唤起夫子“你,你们?咳,都是为父的错,连累了你们。”夫子尚未搞清状况,以为二人受其连累也被抓了来。“没事了爹,孩儿是来救你的,娘还在等着我们呢”接着二人简单的交代了事情经过。时间紧张,不容三人多说,顺着原路回到墙边,夫子受了伤东楼扶上墙,有西城在另一侧接应,落了地由西城扶着朝东门去了。“等一下,东楼还没出来呢”“爹爹放心,东楼还有点事很快就到。咱们走快些,免得娘等急了”不待夫子搭话,一用力将夫子背到身上,飞快朝东跑去。
远处一个黑点逐渐放大,渐渐清晰,又见老妻夫子恍如隔世。西城将夫子轻轻放下,顾氏见了丈夫心中大喜,正要扑入怀中,又见其一身血渍煞是心疼,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顾西城突然跪了下来“嘭嘭”经一连磕了六个响头。二人正为之惊愕见西城眼中含泪“爹娘在上,孩儿不孝我与东楼承二老之恩,大德难保,本应孝敬终老,可如今东楼为报恩也是报仇已寻那赵狗去了,孩儿岂能一人独走,这是我与东楼共同的意思,望二老长命百岁,快行出城吧。若是我二人侥幸的脱,天涯海角定寻到二老再续前情。”接着又是一阵响声。那夫子已是老泪纵横,不忍离开,西城心念兄弟再不迟疑“孩儿不孝”转身跑回原路。
二人早已计划好,伤父之仇怎可不报,定要让那赵无厌悔不当初。大概了解了院内布局,如今直奔西厢而去。原来这西厢乃是赵无厌居所,与妻子合住此间,一些贵重物品钱财细软也皆于此处。路过伙房顺手牵羊偷来几坛米酒,在西厢四周便洒一地,顿时香气扑鼻。吸着酒气,傅东楼脸上也浮现一层红晕。“想必爹娘与西城应该出城了吧,我这做儿子的还真是够衰的,连送送他们都做不到,还好西城比我老实稳重应该能照顾好二老吧,可惜我这大侠还未出江湖竟要折在这里,呸呸,小爷我吉人自有天助,这狗窝怎能留得住我。”手中火折一展,一点红光划破黑夜,下一刻浓烟四起,火红映天。傅东楼为报父仇方有此举,但毕竟天性善良并未想伤及人命,见火一大自己先开口大喊“着火啦,着火啦,快来人哪”叫了两声转头躲进花丛,打算趁乱偷溜,火势愈烈,终于引起反应,只见两人灰头土脸从房中冲出,手里还抱着大小盒子,一出门就大吼“来人呐,都死哪去啦,快救火老子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快去看看少爷。”本已准备走人的傅东楼听到“少爷”二字又停了下来,老狗心疼钱财,小狗心疼皮肉不能放过这罪魁祸首。
跟在家丁身后一直来到赵怜住处,果真是“儿伤一发父母忧,父母伤了儿不愁”。外面闹得如此热闹那赵怜竟还在蒙头大睡。“少爷,少爷老爷那着火了,你没事吧。”只听屋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人没事就行,别来烦我”。那家丁碰了一鼻子灰,也觉没趣,暗骂了一句转身离去,傅东楼心里正呼“果然天助我也,小狗有难了”复又敲响房门。“少爷,少爷不好了,老爷被火烧死了”说着不住掩口大笑,在没良心一听老子死了也该有反应吧。
门开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少年揉着眼睛“你说啥?我”。“我”字还没出口,迎面就是一拳,“哎呦”“哎你个头”傅东楼正是兴起,三分痛快气愤怒,不由分说一阵拳打脚踢,那赵怜本不应如此不济,甚至照东楼的力气还要大一些,无奈刚睡醒,又加出其不意,只被打的满地打滚,大呼饶命。打也打了,烧业烧了,傅东楼怒气已消,寻思火势大概已熄,再不走恐怕来不急了,转身就要走人,刚出房门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个起落窜到眼前,来不及反应一条铁臂将傅东楼整个人都提了起来,顿时脸上充血说不出话来。“你这小贱种为何如此歹毒,打人防火,莫不是少了爹娘教养。”俗话说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自幼得知身世,一直视为心中痛脚,随平时嬉笑怒骂仿佛不放在心里,但怎能容忍当面嘲笑,被人提起说不出话,但心中闷气不得不发,猛提一口气“呸”一口口水吐在那汉子脸上。却说那汉子唤作齐威,是赵家护院总管,在江湖上虽算不得什么角色,但在这小城内去也是作威作福的一方恶霸。一身皮毛功夫对付寻常三五大汉不是问题,别人都唤做齐二爷,今日之事本就属他的失职,如今抓到贼人正要说几句体面话,不想这“小贼”竟还有反抗之力,一脸口水比打了一巴掌还叫人难受,手上一用力“小贼找死”
只见傅东楼白眼直翻,已近气竭,忽听齐威身后风声大作,一巨大黑影飞来正中齐威后背“哎呀”一声,齐威手上劲松,傅东楼滚落在地气喘不止,那姓齐的毕竟有些身手,虽痛未伤,圆眼怒睁,翻身跃入草丛,大喝一声“出来”朝草堆里就是一掌,丛中似有人影晃动一溜烟朝一旁钻去,这一掌落了空,齐威哪会轻易放弃,提身追去,顺着草摆方向又是一掌,火候十足。只听一声鸡鸣,拨草一看,一只公鸡立毙当场。方觉被人耍了,再回头哪还寻得见傅东楼身影,气得一跺脚进屋去看公子好坏去了。
刚才一幕正是去而复返的顾西城所导演,回来寻不到兄弟正着急,忽听有人大喊,顺声寻来见兄弟被擒,危在旦夕,也顾不上许多,使尽浑身力气将身边水缸投出,自己则闪进草丛,恰巧逢一公鸡经过便有了此计,月黑风高,看不清楚,借此时机背了兄弟逃命去了,二人慌忙逃窜,翻墙越院,一口气竟跑出十多里,正到了往日放羊的地方,跑得筋疲力尽,一同栽倒在草地上,猛吸凉气。“爹娘没事了?”“嗯”“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着走吗”“我要走了这江湖岂不是要少了一位巨侠,我岂不是罪大了。”“什么巨侠?一个护院就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危机一过东楼又恢复了往日顽皮,拍拍顾西城的肩“不过还是谢谢啦,本大侠欠你一条命”说着头一扭昏睡过去,“大侠你就安心休息吧,小的给你把关。”可是说着也打起了哈欠,星光之下两双稚嫩的小手紧握,可谁有知想未来的江湖也要交付这两双手中。双子的璀璨宛如今夜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