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烟幕弹不但影响了二防,连一防也受到影响,射击效率直线下降。这种影响是面对双方的,无论是日军还是主力团,都如此。
推进到一定距离后,日军的伤亡开始激增,直到主力团在海正冲的带领下来到手榴弹的攻击范围内,终于突破进去了。
双方用枪械对射,掷弹筒在主力团中爆炸,手榴弹在日军防线内炸开,双方死伤再次增加。
九二机枪的主射手对着一个堆积了避弹板的地方,那里正有一个主力团士兵起身投出手榴弹,可惜,手榴弹刚离手,他就被十几可子弹打成了塞子。可日军重机枪主射手并不安详,手榴弹在他身后爆炸,将包括他在内的两名副射手一齐掀翻在地。
如虞啸卿所说,这是血战。它关乎着虞啸卿的尊严,以及死啦死啦的脑袋。
战争就是恶毒,就是疯狂,烦啦努力挖掘体内的恶毒,疯狂的杀伤自己的弟兄。
主力团的士兵们排山倒海,前仆后继,他们没有夸大自己的勇气,因为他们已经是这个民族最后的骨头。
日军第一防线上,双方已开始肉搏,没有技巧可言,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的杀戮,只有嗜血的狂躁。
人一个个死去,从突破口涌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死伤的更多,可第一防线已经不可逆转的被虞师一步步蚕食。
那样悍不畏死的进攻本可以是让他们至少跟日军二防绞接在一起的,但是南天门半山腰上,本来是火力空白的地方冒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
那些家伙外形扁平,说白了像巨大的乌龟壳子,子弹打上去只有金属的响声,但是从下边的缺口里却冒出轻机枪的火焰。于是海正冲最后的攻击不仅是自杀式攻击,也是无效的自杀式攻击。他被烦啦命中的时候,他被阻滞的士兵正在被一防撤退日军增援的二防火力中死去。
海正冲瞪着死啦死啦而不是瞪着烦啦,他总算还是个有自控力的人,并没像何书光那样失控,海正冲对着死啦死啦低沉地说:“龙团长,你为你的部下出了个好点子,可谁见过能走路的碉堡呢?”
死啦死啦坐在椅子上,他实在太累了,现在能不晕过去简直是奇迹:“我见过,和那些土造盔甲一起放在工事里,原始得很,可得看用在什么时候。竹内连山一定会死守,可不是死在那里不动,防御不等于放弃机动。”
虞啸卿给这场对攻下了判决:“下去吧。你已经尽力了,只是没他那么无赖。”
海正冲一个敬礼,干脆地退开,倒也去得昂然。
安静了一会儿。烦啦很疲倦,汗水流淌让自己的脏脸快要溶化了一样,这样的打仗,让他实在是宁可继续窝在南天门之下忍受孤独。
虞啸卿很平静,可他一向不平静。
死啦死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其他人很躁动,躁动但是沉默,这比喧哗更让人不安。
虞啸卿看着沙盘上如今的情况:“俞大志俞团长。”
人群中的一人走出来,立正,等待命令。
虞啸卿看着他,说:“这小子阴损得很,和他现在死守的南天门一样。便宜占尽,似弱实强——你是打不过他的。”
沉默中,第二主力团团长便只好再次“啪”一个立正,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的回到人群中。
这时,虞啸卿转头看着烦啦:“贵庚?”
他居然这样客气起来,烦啦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站起来立正:“禀师座,实岁二十五。”
虞啸卿看着他又瞥了眼坐在竹藤椅上的那位:“顾忌太多。你讨厌我,可又怕我,我要上来,怕你的损劲全上不来了,那就叫束手待毙——你好像很想保住那颗惹事生非的脑袋。”
死啦死啦苦笑了一下。烦啦不出声,因为虞啸卿说的是实情,他要上来,怕是压也把自己压死了。
虞啸卿片刻后作出决定:“找个年龄相仿的和你斗吧。”
他说的那位明白得很,张立宪迈步出来,他也不向谁敬礼,只是向沙盘摊了摊手,反把沙盘当作了巨大的棋盘。
虞啸卿介绍着自己的亲信:“新提拔的特务营营长张立宪,民国四年生人,倒从民国二十年就跟着我打仗。我记得你是学生兵。他也是学生兵——你们学生娃跟学生娃斗斗看。”
大家沉默着,十分期待有人可以改变这个局面,因为在场的人中,除了这位特务营营长,只有虞啸卿一人能上场了。可是,让一师之长对上这个仿若乞丐的家伙,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虞师的可悲。
因此,不管是谁,全都将希望寄托在张立宪身上。
残影倒很希望发生奇迹,不过机会很少。因为烦啦虽然凭借自己的聪明,洞晓日军的恶毒,可在大局观上,没有这位一直待在虞啸卿身边的人掌握的全面。
虞啸卿命令:“张立宪。”
张立宪挺直着身体,“有。”
虞啸卿看着他:“你接手第二主力团。”
张立宪大声回答:“是。——我请求向日军二防施以黄磷弹进行轰击,并且,我认为美军轰炸机可以进行第二次空袭。”
听完译文,赫尔特林上校开口,虞啸卿看着沙盘点头:“可以。”
张立宪绕着沙盘走了半圈,然后回到烦啦的对面,“我希望,美军飞机这一次机载的是高爆汽油纵火炸弹。”
烦啦愣了一愣,提醒他说,“不是。您,那个——您的第一主力团残部,还在这儿,”烦啦用指挥棒指着沙盘上的位置,“还在这儿跟我军纠结呢。”
张立宪很冷静,显然,不用烦啦提醒他也清楚目前的情况,这种冷静很像他的师长:“我知道。但又能怎样?整整一个团的人,用血肉之躯刚刚换回来的寸寸阵地就要化为泡影了。为国捐躯,得其所哉。”
烦啦看着他木讷地点头,轻声地:“敢情不是您自个儿被活活烤死,当然得其所哉。”
这让烦啦很愤怒,又很无力,他和他的人渣弟兄们,就是被张立宪这样的上峰一次一次的推上前线,又一次一次的被丢弃。一句话,为国捐躯,得其所哉。
张立宪不说话了,只做一副儒雅表情。
烦啦也不再说话,张立宪此刻如秀竹,而烦啦似枯草,但烦啦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
烦啦看着那家伙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拈掉日军阵地上的兵力标识,以及第一主力团的最后标识。
在烦啦的印象中他敏锐但是无知无觉。烦啦觉得对方一定没有经历过大头兵在身边死去,更没经历过他自己的死去。
正在防线上和日军厮杀,为了挽回颓势的第一主力团的士兵们听到机群来到上空,他们兴奋,更努力的杀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努力朝前方突进。
可是片刻,他们就看到周围投放下来的火焰,将他们和日军,一同在高温中挣扎。皮肤、肌肉、血管、内脏,逐渐在身体上剥离,没有在第一攻击中死去的人忍受着剧痛,在火焰中翻滚,嘶吼着挣扎在火焰中,最终成为一堆黑色的油脂。
阵地上,火焰恢弘,几乎将大半地面覆盖。
烦啦也像被烧糊了,一脸枯焦的表情看着他。
张立宪同样流离失所,也愤怒和茫然,同样的情绪作出不同的事,影子找了个家,郝兽医决定做好人,死啦死啦决定和不堪的人渣们同命运,而他和那位师座由此爱上了武器,他们弄来杀伤力最强的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像任何东西开枪。
那小子又摊了摊手,该烦啦了——他的表情上看不到任何得意。
烦啦将低下的头抬起来,蹲在那儿看着张立宪:“……你的炸弹炮弹,就算扔在祭旗坡这样简陋的阵地上,也还是会有人活下来的。无论怎么着人都会想辙活下来的。”
张立宪冷峻地开口:“同意。”
残影却在一旁纠结着,面对这种情况,自己是使用水清波呢,还是使用大瀑布之术,或者使用最大功率的擎天柱之术。然后他狠狠摇头,将注意力再次转到沙盘上。
阵地上,燃烧时覆盖上了的甬道开启,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从里边蜂涌而出,对那些汽油桶改装的简易甬道则是爬出钻出,他们推开倒在武器上的尸体,重新*起还在发烫的武器。
于是南天门又一次开始喧嚣起来,二防和南天门树堡上的武器再度向冲锋部队攒射。
张立宪是有条不紊的,因为倒在枪炮攒射下的那些炮灰们并不干扰他决策的心情,他和他亲遣的那队人甚至不加入冲锋的人群,而是斜插入半山腰上的那块巨石之后。
一个临时的联络点很快建立起来,那家伙显然是个酷爱使用先进武器的人,巴祖卡火箭筒、六零迫击炮、火焰喷射器,诸种烦啦和死啦死啦见所未见的家伙在那后边组合起来,然后开始对二防那些仍在喷射火舌的火力点予以拔除和彻底歼灭。
与他随行的美军联络官开始呼叫空中,这回是战斗机对山顶树堡的点打击,无法摧毁,但至少可以压制。
现在的战争看起来很怪异,第二主力团的兵看起来像在和南天门本身作战,一片焦土上,他们缓慢地推进。日军仍从他们蜘蛛网一样的甬道里四处冒头。对攻方造成极大的伤亡,但只要一个出口被发现,便会被喷进炽烧着的凝固汽油,他们不仅是要歼灭窝在里边的日军,也藉此发现另外的出口,然后掘开每一个冒出油烟的地方,扔进手榴弹和TnT炸药块。
终于他们可以几无阻碍地冲锋了,除了半山石反斜面的工事下还在机枪轰鸣,这是烦啦最后的抵抗手段了,他调进了八挺重机枪。封杀任何想越过巨石拿下山顶的攻击者。石头下暗堡里的每一个枪眼都射界极其窄小,才十几度左右。但正因此射手极其专心,每一股张立宪派上来的兵力都是未及展开就被扫倒。
喷火手身上的压缩空气瓶被打爆,那几乎波及了他周围所有的人。
巴祖卡火箭手和他的火箭筒一起滚下了陡坡。
张立宪组织他的人搭一道人梯,一个个土造的爆破罐传了上来,看着是土,可里边塞的全是高烈炸药。
然后那些玩意从石头上向暗堡悬垂放下。
点燃的引信咝咝地冒着烟。
张立宪脸上露出笑意:“你死了。换他上。”
烦啦站了起来。他已经死了,死于上百公斤炸药连续不断的轰炸。烦啦很想做成这件事情,但他又没能做成这件事情。
于是这个时候,烦啦只好看着死啦死啦,担心他的脑袋,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家伙却厚颜无耻地向烦啦笑着,以至烦啦看起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小脏孩。
张立宪向他的师座敬礼:“敌军虽然顽强,但第二防线已被我部扫清,我军第二主力团伤亡逾半。”
虞啸卿抬头看着他:“你真是不知节省。”
张立宪低头:“学生不才,对不起。”
死啦死啦也看着正从沙盘边退开的烦啦。
退到后面的烦啦瞪着他,轻声地埋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您错了,他们已经强到了能拿下南天门的地步……就是,需要我们来垫底。”
死啦死啦没理烦啦,他看着沙盘对面,因为虞啸卿正在看着他。
虞啸卿在对面给死啦死啦来了个立正,微微颔首:“告诉你的手下,他不是个草包!我看错了,道歉!”
死啦死啦用嘴角向烦啦微笑:“听见没?别再说草包话。”
烦啦真的不在意虞啸卿认为他是个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向对方做了个不怎么好看的敬礼。
然后死啦死啦向沙盘边走,他现在瘸得比烦啦更狠。因为他两条腿都瘸。虞啸卿也向沙盘边走,一边松开永远不松的第一个扣子,活动着关节。
活动好了的虞啸卿像是拔出一截的剑刃:“小孩子们都玩过了,现在咱们。”
死啦死啦在烦啦的搀扶下站稳,看着对面的虞啸卿:“小孩子都把几千人化为飞烟,该我们了。”
虞啸卿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没这么些外人在。老虞就算嘴巴子够不着也会抓上什么扔将过来。
压住怒气,虞啸卿当即命令:“我停止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