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列队,趴在洞口前,又一次开始重复刚才的旅程。
大家又一次在漆黑中的摸索和拱进,只是这一次安静得出奇,只有手掌膝盖与桶壁的的摩擦。枪械地磕碰,还有就是喘息,每个人压抑的喘息,还有些人无法压抑的喘息。
还是在漆黑中摸索、碰撞和前进,但这次安静得多了也有条理得多,因为没有推撞,没有后一个人对前一个人的咒骂和威胁,甚至饱以老拳。
残影抑制住呼吸,慢慢跟着前面的何书光,没有声音发出,虽然在对方的慌忙中又被他蹬了几脚。
然后前面又停了,那就是说,烦啦那里又到了头。
前面的烦啦,脑袋撞到了前方的桶壁,接着停下来。他的喘息在别人听来都像是风箱,在自己听来就像是爆炸。
张立宪撞到烦啦身上后就再没使劲。他在那里停了一会,似乎在担心烦啦又像刚才那样爆发。
喘息了好久,烦啦开口:“我……”他的声音干涩得不仅吓到自己,也吓到了所有人,往下他的干咽声也吓到了所有人:“……我没事。”
张立宪在烦啦后面问:“到了吗?”
可烦啦答非所问,那样子更像在欺骗自己:“……我没事。”
迷龙的声音嗡嗡地在通道里响:“别怕他。老子们在你后边。”
何书光的声音嗡嗡地响在通道里:“还要打吗?”
不辣在后面喊:“等打完仗。”
那就是不打,大家安静着。烦啦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一颗随时爆炸的炸弹。刚才的一切已经让所有人对他有了惊恐。
这个时候,烦啦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声小一点。
张立宪在后面小声地提醒:“还没换衣服。”
烦啊回神,想到了这些,于是点头:“嗯。”
迷龙这会儿开口:“他当这样就能让我们咋的吗?太扯犊子啦。”
何书光出奇的表示赞同:“就是。”
前面的烦啦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残影也开始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所有人都在解自己的衣服扣子。
这回要求奇数式的人出去时和偶数式的人互换了衣服,很幼稚,但是了解死啦死啦的人知道,那家伙心里一定在想,你以为这样不能咋的吗?你们错啦。包括残影在内,人渣们还能在脑中想象出死啦死啦说这句话时的贱样。
残影动作很快,脱掉衣服后平静的对身后的余治说。“余治,好了吗?”
余治和他应该是刚才那场架中比较冷静的人,他还在把衣服脱下来,回了句:“就快了。”
“你不用急。”接着,残影想到了什么,对前对后喊着:“所有人都冷静一些,特别是你,烦啦。冷静!张立宪,要是烦啦有什么事,不要把那种情绪波及给其他人。何书光、迷龙,你们两个别在弄出事情来了。还有,所有人注意,死啦死啦可能做些让人发疯的事儿,脑子都清醒些。”
迷龙的声音响起:“没你的事儿。只要他不扯犊子,我干啥在这种鬼地方来老鼠打架。”
何书光也说:“要打也光明正大的打,猫在这儿算什么。”
张立宪没有理这些事,他只是在平静地等待着烦啦,平静,但是压抑着他的不耐烦:“好了吗?”
烦啦点头:“就好。”
接着两人摸索着递过去自己的衣服和身上披挂的零件。
张立宪一边接着衣服,一边对烦啦说:“你不用急。”
烦啦单调的在那里应着:“我没急。”
如今,烦啦终于学会了不再尖叫和发狂,学会了从泥浆一样的黑暗里榨取每一点空气,张立宪再没捅他一个手指头,只是轻蔑地等待。
炮灰团和虞师精锐们终于同呼吸了,尽管同得非常无奈。
这样的平静状态下,忽然,大家听见死啦死啦在喊什么,甬道虽没他吹的几华里,总也有几百米,声音传得嗡嗡的倒像发洪水一样。让人很难从洪水中听清什么声音。
残影道:“那家伙准是又要发疯了,都把心静下来!张立宪,看好烦啦。”
烦啦很窝心,却无可奈何,事实上他们这群人里面,要说谁先崩溃,他肯定是第一个崩溃。
迷龙则说:“又嚷嚷啥玩意?”
不辣叫道:“听不清。不晓得又搞什么鬼。”
接着,再没有喊声了,因为从洞口那个方向传来了爆炸,急促的爆炸,连一个人在甬道口的喊叫在这封闭空间里传来都像潮水,爆炸传来,就只会像扩大了十倍的爆炸,它不光冲击耳膜,而是冲击血管和神经。
张立宪闭眼咬牙:“他在……”他把问话改成了忍无可忍的大叫。因为不叫就无法听见:“他在放机关枪吗?!”
迷龙喊着:“是炮仗!——老子们听过!”
何书光也在叫喊:“他是不是疯了?!”
不辣的声音传来:“废话!”
然后所有人都听见巨大的一声,让他们觉得骨骼都快要散了架。如果不是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卡在汽油桶里边,一定要有人被冲飞了。
一个遥远地叫声——鬼知道是谁的——从大家的尾巴上传来:“洞口!洞口塌了!”
紧接着的,还是鬼知道是谁的声音,反正不被闷变调也被吓变调了:“活埋了!他们把我们活埋了!”
残影在大叫着“冷静”,可依然是徒劳,残影很早就发现,他没有那种……领袖气质,无法让人信服,周围并没有可以让人聚集的磁场。他相信,如果死啦死啦和大家一起钻汽油桶,结果肯定不同,但是死啦死啦得为人渣们考虑,要是他在战斗的时候死了呢——战斗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烦啦又一次尖叫起来:“他干的!他没有一句真话!”
离他近的人忽然寂静下来,因为他这样地尖叫声已经有过一次了——往下便是全盘地崩溃。
张立宪紧张着:“你……不会又要来了。”
烦啦赶忙说:“我没事!我好得很!”
可是张立宪在往后退缩,因为烦啦这样歇斯底里的报平安即是崩溃的先兆。而每一个人都在听烦啦的动静和外边的动静,于是烦啦又一次面临着黑暗和死寂。
然后他开始大声问:“说话呀!说话!出点声!”
张立宪已经紧张得磕巴了:“说、说什么?”他开始向迷龙求援:“东北佬,说话!”
残影已经听到烦啦的紧张,大骂着:“孟凡了,你他吗的还有完没完,够了吧!”
迷龙正要开始,猛地听到残影的声音:“说这有啥子用?”
张立宪却迫不及待:“……说吧!继续说,什么都行!”
可是来不及了,烦啦又一次地尖叫,然后扑在张立宪的身上。
然后,大家面临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混乱,尖叫、咆哮和撕咬。
所有人又一回东倒西歪躺趴靠坐在老鼠洞一样的地狱之外。
特务营正把最后的几个——也就是孟凡了和张立宪几个从甬道里拖出来,归入外边躺倒一片的整堆人。
按死啦死啦见鬼的要求,他们交换了衣服,大家都很脏、很破、穿着最不合体的衣服还要穿错了袖子套错了裤腿,所有人交臂叠股地躺做了一堆,所有人都是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德行。
死啦死啦和虞啸卿在远处,第一百次地在研究他们的地图和第一千次地做他们的推演,他们几乎就没瞅过这边。
死啦死啦擅长制造恐慌、筋疲力尽和歇斯底里,引爆炸药,改道洞口。在钻入洞口的人的屁股后扔进整麻袋的老鼠,再扔进追老鼠的蛇。让里面的每一个人在真正的与世隔绝中互相射击、吃住和拉撒,最后,死啦死啦也许会真的活埋了他们这群人。
残影也被死啦死啦整的快要疯了,可是还没疯,只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来到这外面,残影的恢复速度就变的非常快。才一会儿就没事了。他起身站起来,从人堆人、人叠人的地方走开,到外圈去。——其他人还在喘息,还在呼吸自由和活力。
很久以后人群中才能有第二个人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无人搀扶,他梦游一般地走开。
歇斯底里的白天紧接着筋疲力尽的晚上,炮灰团和精锐们的衣服仍然互换着,他们同时燃着汽油炉和篝火,因为那样的体力消耗后哪一项都不够让他们维持热量。
大家吃着虞师提供的最好伙食,但全无饥饿感,因为所有人一声不吭,还要忍受耳裂和牙酸。
死啦死啦正在一架汽油灯下用各种工具——最主要的是一把锯子——撕裂炮灰和精锐的耳膜,大家的魂都快被他从耳朵孔里扯出来了。
虞啸卿远远地在帐篷前瞪着一张地图入定,看上去那家伙定力惊人。只偶尔不引人注意地掏掏他的耳朵眼。
不辣掏着金属饭盒里的食物发狠:“……活回去啦。以前他每天搞这套叫我们起床。”
蛇屁股简直痛心疾首:“比那狠多了。狠多了。”
张立宪皱着眉说:“你们能让他换个地方吗?”他把脸转到火光下,颇让炮灰们愣了一下,作为一个整天来最靠近烦啦的人,他是当之无愧的受害者,曾经俊朗的脸上无处不是淤青和抓痕。迷龙因此而“扑哧”了出来。张立宪瞧着烦啦而烦啦则装没看见。
可以看出,对张立宪烦啦并不内疚,一点也不内疚。
残影草草吃完食物,站起来:“我去进行今天的锻炼。”说着,他走到一边,几个放在训练场地上的大背包被他背在背上,提在手里。
余治点了点下巴:“你去哪儿训练?”
残影指了指他们爬汽油桶所在的土丘对面——那是一块密林模样的地方,“就那儿。地方宽敞,也不会影响到你们。”他走向死啦死啦,“团座,休息的地方在哪儿?我时间比较晚,先告诉我吧!”
说话时,他瞧了眼死啦死啦在忙的东西,一枝双筒霰弹枪,他正在锯它的枪托。
死啦死啦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噪音消失了,这让炮灰们精锐们都松了口气。“一天都不想停歇?你这么努力?”
残影闭上眼睛,接着睁开:“不是努不努力的事儿,而是最近我的实力又有了突破。先前几个月一直在瓶颈,不管锻炼多久都没效果。我还差点用药物来刺激一下,机会既然又过来了,当然得抓紧。放心吧,我的事你也是知道,我修炼的主体是冷兵器,潜伏再加上伪装。”
死啦死啦指着旁边的营帐:“看到没有,那一排,最后一个有些小,不过就你一个人住。别影响到其他人,他们没你这么结实的身体。”这话实在,一天的相处,哪怕是最不服气的精锐们,都对残影的实力表示认同,另外就是被残影一手训练出来的眼镜等十七个人,他们是自残影之后最好的一批里的主要成员。
“好。”残影回话后转身离开,慢慢走入黑暗。
然后,刚刚轻松了地人渣们和精锐们的耳朵又遭罪起来。
“换个地方!”虞啸卿终于叫道。
那种噪音大到死啦死啦自己都听不见,他还在那里吱吱啦啦。所有人回头,瞧着虞啸卿终于忍无可忍。抄起个什么就飞了过去。死啦死啦嗳呀了一声。拿着他那堆零碎走开。狗肉颠颠地跟着。
何书光因此而哼哼了一声,颇有些看“我的师座”这种意思。张立宪摇了摇头。到底是曾为一营之长的人,知道即使神离至少也该做个貌合。
烦啦在咀嚼中瞟着死啦死啦拿着汽油灯没入林间的背影。
炮灰团的很多人也许恨他,但并不喜欢看他现在这样的落寞。
烦啦从坐的地方起身,就着林子里那点汽油灯的光线,找到了死啦死啦所在。
噪音还在继续,原本的双筒霰弹枪,已经被锯掉了枪托,他现在正在锯短枪管,正在一次一次地把它锯到几乎比一枝手枪长不了多少的尺度。
烦啦细细打量:“那是全民协助的。他以为能在这里打猎,可发现只要大过老鼠的猎物都被我们祭五脏了。”
死啦死啦并没停下手上的活计:“难说。狗肉跟我说它们去个没人烦的地了。”
烦啦没理会他说的话,而是看着他疑惑:“你怎么拿得到的?全民协助不大方。”
死啦死啦头也没抬:“那是因为你太小气。”
烦啦不想和他进行这种对话,但那枝枪看起来实在太让人提心吊胆了:“这是你打算在老鼠洞里用的?”
死啦死啦只瞧了烦啦一眼,他的工序快完成了。
烦啦的眼中流露着只有看大街上走出来的疯子才有的神色:“短到你只好顶到人鼻子下开枪。五米?十米?”
死啦死啦把两只手扇面地往外伸了一下,像在拥抱阳光,尽管现在只有星星和月亮:“但是,嘭一一整片。”
“你疯什么?”烦啦恼火。
死啦死啦根本不会所动,掏出口袋里地霰弹,慢慢悠悠地开始装填。
烦啦只好做着自以为有用,实际上连他自己都知道的无用功:“会炸的。最好就炸了你,我们过回以前一样。”
死啦死啦的回答是扣扳机,烦啦往树后躲的时候似足个没胆鬼,但是那枪怕是被他改得有点问题了,没任何动静。
死啦死啦:“我没你那种。不敢过回以前那样。”他皱着眉,卸出来子弹开始又一轮基本属于胡来的修理。
烦啦从树后出来:“我们要疯到什么时候?”
死啦死啦只是看着自己改造了的猎枪:“我们失魂落魄,因为从不敢拿灵魂冒险。有点光棍劲,老天爷给我们预备了什么,别唧咕这不合我意,你说,那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