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份的原因,钟王后不可能站起来用目光追踪躲躲闪闪的柳下聪,更不可能当众与他相认。她只是用她那一双硕目的余光锁定那个目标,不让他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当目标的确消失以后,她突然就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别人无从知道,只有她钟王后一个人明白。
回到后宫,当天晚上钟王后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去。使女端上的平时她最爱吃的老咸菜烧肉也没有激起她的食欲,反而还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使女赶快拿走。她的脑子里满是柳下聪在大屋里躲躲闪闪的身影。一直到睡在床上,她的心里还在琢磨,这个时候柳下聪进王宫究竟是来干什么。她清楚柳下聪不会吹芋,不会吹芋的他怎么就瞒过了乐队的专业审查混进了乐队。
猛然间,她想起在柳庄十字路口的商铺里柳下聪曾经手持利剑的所作所为。天哪,难道这个疯子还在想他那些破事儿,为了完成他那个所谓的使命还不想收手吗。一想到这里,钟王后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这家伙简直是不要命了。那齐宣王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不要说你只身一人,你就是再多的杀手,又能在这戒备森严的王宫里干得了什么,恐怕还没等到你动手你自己就一命呜呼了。再说,这大齐国现在需要的不是杀戮而是安定。齐宣王要是有事齐国必然大乱,那秦楚就有机可乘。争来抢去还不是百姓遭殃。
想到这里,钟王后更加没有了睡意。她披上外衣开门出来就要朝宫门外的乐队住地去。走到园子里才发现这个时候宫门已闭,黑灯瞎火的哪儿也去不了。
宫里边钟王后在这里冥思苦想如何应对柳下聪接下来的行动。宫外边柳下聪也是展转反恻久久不能入睡。说实话,柳下聪冒险进宫,主要目的是为了完成他的使命,但也多多少少有一点别的想法,那就是想见一见他的无盐女,也就是当今的王后钟离春。从恭宾带着钟王后踏进那间大屋开始,柳下聪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前面那个披着一条白色丝绸围巾的人。尽管这个人的脸上有围巾遮挡,尽管这个人的穿着与在柳庄时大不一样,但他还是从那走路的姿势上判断出了一个大概。当钟王后开口说话并向芋手们表示问候时,柳下聪的注意力是十分集中的,加上恭宾的介绍,他就完全肯定这是他的无盐女了。于是,他就躲在人群里用一双重新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钟王后。钟王后要芋手们尽情地施展才华,放开胆子吹芋的时候,柳下聪有点虚了。他不是怕自己吹不好露了馅,他是怕钟王后认出真实面目后自己和钟王后都不好交待。其实这个时候,柳下聪的心里并没有打扰钟王后的意思,也没有让钟王后放弃王宫生活和王后宝座回到从前回到过去回到柳庄的想法。冒险进宫,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人,他感觉已经够了,再有别的想法就不现实了。因此,当下午钟王后在芋手们面前表演了吹芋技艺以后,前面的芋手又都相继登台之时,柳下聪就想到了溜。他躲躲闪闪地到了屋门口,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大门回到了自己住的屋里。哪晓得这并没有逃过钟王后的眼睛,钟王后那一双天生的硕目把他的一举一动都锁定在自己的眼里。
躺在床上展转难眠的柳下聪这个时候想的已经不再是钟王后,而是他的使命。
其实在柳下聪从大龙山强人手里捡回一条命,又在那个好心老者的帮助下离开大龙山之后,他偷偷地回了一趟燕国,回到了蓟地。他在蓟地的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可以走动。哪知道踏进蓟地找那几个亲戚却一个也没有找着。好不容易从一个亲戚的邻居那里得到了消息,正是因为他在齐地十年潜伏毫无建树,且与齐地女子苟且成家,这就相当于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成了燕国的敌人,所以他的亲戚有的被杀有的被卖掉作了奴隶。那邻居还告诉他说,燕王有令,只要他柳下聪胆敢回到燕地,燕地之人人人可以起而殊之。好在那邻居不认识他,不然的话他是肯定走不掉的。万般无奈之下,柳下聪返回了齐国,他要继续完成他的使命,他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燕国的叛徒,证明自己没有罪。至于怎样去完成那个该死的使命,柳下聪心里并没有想好。反正已经混进了王宫的乐队,离目标越来越近,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耐心地等待时机。
接下来,恭宾在钟王后的指点下,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来训练乐队。
在这十天的时间里,乐队那间大屋子东面的墙被彻底推翻,沿着东面大街的边上新垒起一道隔墙,连同原来的几间屋一并形成了一个宽大明亮的排练场。排练场中间三百个谱架和三百把木椅排列得整整齐齐。芋手们坐在椅子上吹奏着指定的曲目。那气势一开始就让恭宾十分满意。座位不是由芋手们自由选择,而是按照高矮秩序,矮点的坐前面,高点的坐后边。柳下聪的个儿较高,因此就被分在了倒数第二排。对这个座位的安排,柳下聪自己很满意。这里是最不起眼的地方,前面有十排芋手挡着,后边还有一排护着,可以比较全面地观察整个场景,别人却不太注意这个地方。不用自己*心就给安排了这样一个理想之处,柳下聪觉得这又是天意,又是老天在帮他。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柳下聪知道了那天在招聘现场招呼他过去的那个人叫东郭,别人都叫他东郭先生。这人很活跃,很热情,也很卖力,被恭宾指定为乐队临时负责人。开始集中排练时,东郭先生就把曲目的要领详细讲给大家听。在大家演奏时,这东郭先生还不停地走动,一排一排地巡察,纠正着芋手们的姿式动作,不时指出某人的发音或者用气方法要怎么改进。对柳下聪,这个东郭先生特别的关照,不是指出他的姿式有问题就是说他的指法不对路。集体排练下来以后,东郭先生还要单独给柳下聪开小灶补课。这让柳下聪很受感动,也很不好意思。那东郭先生却一点怨言都没有,他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都挺不容易。咱能帮衬一点就是一点。”柳下聪就觉得这人不仅活跃、不仅热情,而且还很厚道,于是很快就同他成为了好朋友。在东郭先生的帮助下,柳下聪的水平提高得很快。在十天的集训期满的时候,他就已经达到了相当于小学五六年级的水平。
乐队集训排练快要结束的时候,恭宾厚着脸皮去请钟王后一道审查,也算是向齐宣王进行汇报演出时的一次预演。没想到却被钟王后拒绝了。钟王后拒绝的理由是自己头痛,听不得嘈杂的声音,需要安静。对此,恭宾不能勉强,只好说了两句王后早日安康的话就直奔宫门外的排练场。
到了排练场,那东郭先生早已把队伍集合好等在那里了。恭宾一到,东郭先生立马指挥众芋手开始吹奏。吹奏的曲子一共有五支,耗费的时间大约是一个时辰。第一遍吹下来,那东郭先生累得满头大汗,众芋手也都放下手中的芋在那里揉指头放松腮帮。至于究竟效果如何,达到了什么水准,恭宾说不清楚,反正他看到众人都十分卖力,吹奏的时候听起来蛮不错,于是就眯着豆鸡眼咧开嘴角表示满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齐宣王的召见、接受齐宣王的审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天。恭宾天天都说齐宣王要来却三天都不见齐宣王的影子。乐队的人简直都等得疲惫了,那东郭先生还在给大家打气,要大家不松懈,不要浪费了向国王献艺的好机会。
到第四天的下午,大家都认为今天又白等了的时候,恭宾突然从宫里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告诉芋手们说:全体集合,带上乐器。齐宣王要在宫里听演奏。
这个突然的消息把大家都搞糊涂了。有人就说:莫不是开玩笑吧。那宫里哪有这么大的场地哟。也有的说:近伺大人你是神经紧张了吧,那宫里能是我等伶优之人去得了的吗!总之,大多数人在那里没有动弹。直急得东郭先生拉了这个又去拉那个。恭宾见状立刻就火冒三丈,大声地斥责众人不识抬举。大家看到近伺大人的眼珠子都快要从豆鸡眼眶中掉出来了才感觉到没有开玩笑,于是就紧张地收拾完乐器,闷着头跟在恭宾后面朝宫里走。
进了宫后,乐队一点没有停留直接到了后宫的荷花池边站定。这地方有一大块草坪,平时就是齐宣王和嫔妃们休闲娱乐的地方。
本来此时已是下午,芋手们从宫外广场走进宫中,来到这个清幽雅静的地方,太阳都快要落下去了。正在大家有些疲劳松散的时候,恭宾大叫一声:“大王驾到!”,芋手们开始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就规规矩矩地肃立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荷花池边上的曲廊上逶迤过来几个宫女,那宫女的身影倒映在荷花池的水中。芋手们只见曲廊上宫女在动,池子里仙女在动。宫女仙女一个个身材窈窕,面若桃花,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脸庞上似笑非笑。直把芋手们看得目瞪口呆。别看这些芋手们平日里一个个以艺人自居,认为自己会一点吹拉弹唱就有什么了不起,再大的官儿他们也敢骂。但是,他们毕竟生活在市井凡尘,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如此上乘的美女。因此,那曲廊上水池里美女在动,他们的脑袋也在动,随着宫女们的一摇一摆,芋手们的脑袋也是一摇一摆。不仅如此,许多人的嘴巴还随着宫女们的步伐一张一合,个别芋手的口水也在那里滴达嘀达地滴到了脚上。可以说三百芋手的六百只眼睛打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曲廊和水池里这几个美艳女子。
正在芋手们津津乐道大跌眼镜的时候,宫女们的屁股后面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衣冠楚楚迈着方步的男人。
这个男人一出现,近伺恭宾立即迎上前去打躬作揖,并亲自把他引让到池塘边台阶上事先安放好的龙椅上。随即,有宫女向那个男人献上茶水。先前在曲廊上出现的那几个宫女分列在左右。直到这个时候,芋手们仿佛才明白过来:这就是齐宣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