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昙孤傲的站着,这一刻她不怕,她也不觉得身上的伤口有那么痛了。
酒娘挥动两支半尺长金钗,刺了过来,轻昙不停的躲闪,她的武功根本就不高,酒娘只攻了几个回合,她就已经完全落入下风,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时司马云端再度挺身到轻昙身边。道:“住手!”
白强扯着嗓子道:“杀了她!酒娘!不要停!”
司马云端大吼道:“难道我的话对你不起用吗?”
酒娘退后一步,看着白强,等他的反应。
司马云端道:“如果她该死,我自己会动手的。”
白强胸脯急促的喘息着,停顿了一会,他睁开眼道:“好吧,听大少爷的吩咐!”
司马云端道:“酒娘你送白强出去,好好照顾他养伤。”
白强点点头,酒娘扶着他走了出去。
司马云端蹲在父亲的尸体身边,他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父亲身上的血。他摸到父亲的身体已经从石头般的坚硬而重新变回柔软,象一个正常的人一样柔软。他觉得父亲不再暴戾,似乎又重新回到以前的安详与和蔼。
这时轻昙忽然惊异地叫了一声:“他动了!他的眼睛动了一下!”
司马云端摸了摸父亲的脉搏,是停顿的,他把脸放在父亲的胸口,似乎感觉到跳动。
这时一声大的咳嗽,司马首仁吐出一口鲜血。
司马云端激动地热泪盈眶地道:“父亲,你还活着。”
司马首仁吃力地点点头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噬玉神功’中说要置之死地而生后,原来它不是可以永生,而是可以重生!”
司马云端道:“噬玉神功?”
司马首仁虚弱地道:“是啊!这种噬玉神功要日日吞食丹丸,久而久之会身体如金玉般坚硬。这种功力带给身体的有金玉的暴戾之气,同时也有一点经过人体荡涤之后的清洌功力。如今我体内的暴戾之气已经全部被貔貅吸食,护住我最后一丝心脉的是那一点点的清洌之功,使我的身体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轮回一遍,所以我才不致立时毙命,可是我的功力太少了,然而想要真正活下来,需要同练此功的人以他们体内的清洌之力助我复原。”
司马云端道:“谁有这种清洌的力量,我现在就去找?”
司马首仁淒然道:“普天之下只有金乌王在修炼,然而这股清冽之气,是修炼此功所得的正果,金乌王怎么可能用它来救我?更何况我可能坚持不了一个时辰,就会真正的驾鹤西归了。”
司马云端哭叫着:“怎么办,那怎么办?”
司马首仁忽然将手掌重重的拍到儿子的胸口,一股清洌之气导入他的体中。
司马首仁道:“这功力是我多年的修炼所得,你会从中受益匪浅。”说完他的身体变得更软了。
司马云端伤心地哭着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司马首仁使劲抬了抬眼皮道:“那头貔貅呢?”
司马云端道:“已经被酒娘带走了。”
司马首仁道:“酒娘是一个牧兽人,只有她能控制那样凶猛的东西。”
司马云端疑惑道:“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司马首仁拉着司马云端的手,说:“我死后千万不要把我安葬,至少要把我的尸身在一个开阔的地方,停放七日,七日之后,如果我的尸身不见了,不要去找,如果仍然在,再把我安葬。”然后他注视着血污中的轻昙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如此!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司马云端举剑指向轻昙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司马首仁缓缓的压下司马云端的剑道:“不必这样,其实她刺的那一剑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司马首仁喘气有些急促了,他拉着司马云端的手道:“儿子,我现在感觉有些温暖!其实不需要什么长生不死,活好这一辈子就够了!白强在几年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划他的势力,他一直气愤我做金乌王的家奴,等我死后,他一定会试图摆脱金乌王的控制,自成一体。但是你不要去面对这纷纷乱的恩怨,你毕竟喊他一声爷爷,他实则是很爱惜这种血亲,他不会为难你和你的母亲。但是这种相争势必会有伤和死,你的母亲不过是个女人,不管是金乌王还是白强,看在昔日情份上,她应该会得以保全,而你却一定会面临选择哪一方为你的依托的局面。其实为谁为战,为谁而活都不值得,所以离开司马家吧!你要真的喜欢她,就让她陪着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说完他就闭上双眼,彻底解脱了。
司马云端搂着自己的父亲,象一个孩子一样的号啕大哭起来。
司马云端把父亲抱起来,然后犹豫了一下,重新放下,走到浑身是血污的轻昙的身边。然后低低地问:“那个黑衣人是谁?”
轻昙沉默着没有说话。
司马云端哭着道:“我的父亲对我很好,小时候都是他陪我玩,给我讲书,我知道我的父亲在这里吞食丹药,修炼一种绝世的武功,我有时会好几个月见不到他一面。金乌王告诉他武功到了极致就可以长生不死。这几年几乎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白强在打理,他几乎不闻不问。他的脾气也很暴躁,我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样的疯狂。可是现在他变成了一具尸体,我却对一切都一无所知,你不认为你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月族是什么,跟司马家有什么关系……”
马云端此刻的心情异常的沉痛。轻昙沉默着看着他,她知道这种体会,多年之前,她甚至于没有搂着自己父母的尸体哭泣的机会就已经失去了他们。这一刻轻昙也想起了玉人楼里,这个风流潇洒的公子曾为她作的一切,鬼市里,这个男人曾奋不顾身的为她救丁香,就在刚刚这个男人曾为了他违抗他的父亲。轻昙轻轻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他是谁?”
司马云端道:“我知道他不是王刀!”
轻昙道:“王刀已经走了!前一个晚上,白强骗我来到这里,他想要杀我,王刀出现打伤了白强,并且救了我!当时我以为白强已经死在王刀的刀下,可是他居然没死。”
轻昙感到她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的往外渗血。她瘫坐到地上,对司马首仁道:“我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带我离开这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你父亲的关系。”
轻昙看着司马云端慢慢地说:“六月十九,玉人阁举办一年一度的品艳会,你的父亲易容成一个珠宝商人,用三支稀世的珊瑚树换得与我共度一宿。我到司马家的第二天,他就到残荷上来找过我。”
司马云端惊讶而有些愤怒的看着轻昙道:“我以为你……”
轻昙哀伤地笑笑道:“你以为我冰清玉洁是吗?你以为我第一次给了你,我就会只跟你一个人是吗?”
司马云端没有说话。
轻昙接着说:“不仅如此,我还勾引了王刀,否则昨夜他怎么会出现,拼死相救。”
司马云端气愤而伤心地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轻昙轻蔑地道:“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承诺,我也不需要任何一个男人的承诺,我是我自己的。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可以轻易的斩断我的头颅,为你的父亲报仇!”
司马云端捡起地上的一块断匕,所刀放到他的喉咙之上,嘶哑着声音道:“你说的很对,确实需要这样的了结。”
轻昙闭上双眼,她的脸上划破了很多伤痕,脖子里都是血污。这个女人曾经那么光洁而美丽,那一夜月光撒在她的脸颊上,她充满恐惧的被他搂在怀中,她美的无比精致、无比纯粹。仿佛一句大声的言语就会惊破那晶莹的肌肤和完美的五官。他曾多么真切的要得到她,想要与她双宿双飞。而她也曾拉着自己手,相约与自己隐居江湖,就在刚刚几个时辰之前,她还被自己的父亲那样的凌辱。司马云端的手不断地颤抖,半把匕首落在地上,司马云端坐在地上眼泪迸了出来。
轻昙看着他:“为什么不出手?”
司马云端道:“难道你与我没有一点点爱?”
轻昙冷冷地道:“爱?”
轻昙用手拂了一下前额沾了血的头发继续说:“七年前,夏季,黄河泛滥,洪水冲没了黄河沿岸西北无数的村庄,房屋、家畜还有无数的人被洪水吞噬,我的父亲就是当时的西北治运使郑善。刚立春时,父亲就多次上奏,连年干旱,西北多地几乎寸草不生,土质已经相当疏松,黄河堤坝已经出现裂缝,倘若赶上暴雨季,肯定会有洪灾泛滥,父亲请求朝廷拔款提固堤坝。然而却终不能得到批奏。夏伏时的连日大雨,堤坝根本就没有起到作用,水开始逐渐的倾入村庄,我的父亲带领官兵,带着穷苦的西北百姓,挟着老弱病糼慢慢的移向更加高的地方避难。同时他又派人向朝廷去申请粮食和款项用于赈济灾民和维修堤坝,然而送信到朝廷的人被你的父亲司马首仁抓回到西北,扔到我父亲的面前。你知道你的父亲当时说了什么吗?”
司马云端惊愕地看着轻昙,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玉人楼里的风尘女子,居然曾经是一位官员的女儿。
轻昙的脸上充满了恨意接着说:“司马首仁说,西北大旱三年,今年被这洪水一浸,明年就会变成良田万倾,死几万贱民又算得了什么?”
轻昙看着司马云端:“这就是司马家,在朝廷内掌权势,在武林称霸一方的司马首仁亲口所言的话。我当时就那么恐惧地跪在地上,可是我永远都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的左耳垂上的一颗红痣。他就是这样视几万人命如草芥的司马首仁。我那绝望的父亲就在堤坝绝口的瞬间,纵身跃入滔滔的洪水,我的母亲紧随其后,我就在那些你父亲称之为贱民的人们搭构的简易的小船之上活了下来。你一定没有看到过淤泥里到处都是腐尸的情景吧,我在泥滩中奔跑,寻找我的父亲和母亲,然而几万具尸体已经泡的浮肿,面目全非,我再也找不到我的亲人。”
轻昙已经泪流满面,这些年来,她不敢回首,当她在这个自己曾经恨之入骨的死人面前,重新的回首那惨绝人寰的记忆之时,那种感觉更痛了!她用手擦了一下眼泪,瞪着司马云端道:“你觉得我是应该和你谈爱还是谈恨?”
司马云端沉默了。
轻昙道,“你知道我和丁香是怎么样活下来的吗,我们乞讨过,后来躲到山洞里,几乎就被狼和熊吃掉,后来我们被抓到军队里,那里的女人,白天会被当成食物被军士吃掉,晚上就被士兵奸污,如果不是抓到我们的将士,想要将我和丁香送给他们的领兵将军,我和丁香不知道会被多少男人凌辱,如果柳贞贞出现的不那么巧,我和丁香早已经变成行军的锅中的一锅肉了。”
司马云端道:“众所周知当今圣上不过是摆设,朝廷的事情,都是金乌王爷说了算。司马家所做的事,都是金乌王爷的旨意。没有人可以抗拒金乌王的意图。”
轻昙道:“助纣为孽,以供这显赫的司马世家永保显赫,你们司马家没有任何过错吗?”
司马云端道:“司马家曾经是金乌王最信任和器重的家奴,在这样的一个权利网下,要想脱颖而出,获得金乌王的赏识,司马家确实做过很多事情。但是最近几年,我的父亲也开始思虑隐退,国为十年前曾经随金乌王一行去了一个地方之后,就变得每天如坐冰窖般的痛苦。他修炼这种阴毒的武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开始丹药烘烤他的身体,让他可以感觉舒服一些,但是后来吞丹太多,他就开始变得暴戾失控,而且一旦不吃身体就如干涸一般。”
轻昙道:“我仇恨的人这样的倒下去,我却没有如释重负之感,我也不知道我的心里为什么这么乱?
司马云端道:“不管是司马家族的力量,还是金乌王的力量,都是我无法驾驭的,我要遵循父亲的遗命离开这里,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吧!”
轻昙静静的抬起头,静静的看着这个曾经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司马云端接着道:“我们可以抛开这一切的恩怨从头开始。”
轻昙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地道:“此时此刻现在倒在这血污之中,被无数次的凌辱过,恐怕再也无法恢复昔日容颜,有你这样一个男人,可以不计仇恨不计美丑的接纳我,我是不是应该很荣幸,应该感恩般的接受?”
司马云端道:“你应该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恩赐过感情给你!”
轻昙道:“我知道你曾经非常真心的付出过,可是,不管我们之间曾经有没有感动,有没有冲动,有没有爱慕,有没有要长相厮守的愿望,我们都注定没有未来。因为我们之间的怨、仇、伤害是一定有的。感动和爱会被时间消磨,未来的日子,褪去这种迷恋,仇恨和怨怒会跟随你一生,你和我都会痛苦,没有仇和怨可以真正的结清与忘记。”
司马云端道:“如果今天换成是王刀要带你走,你会毫不犹豫的跟他走吗?”
轻昙道:“就算我跟你走了,睡梦之中你不可能忘记我用尖刀刺向你的父亲的一幕;当我躺在你的身边,你也无法不想起自己身边的女人,曾经和你的父亲之间那种龌龊的关系;而我会象以前一样夜夜在梦中寻找从腐烂的尸体中寻找我的父母。这一切都象是鸿沟一样横在我们的心里。这种连续的怨恨跟有没有王刀无关。”
司马云端道:“你,对王刀呢?”
轻昙沉默了一会道:“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多么贴进的交谈过,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的事情,而且我想他也有很多故事和秘密。对我而言,这个沉默多于开口的男人,虽然没有承诺,我却从内心里依恋着他,我相信他爱我,对我的付出,远远多于我对他的一点点情感,不管我是谁,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只要他能听到我的召唤,他都会奋不顾身的为我赴汤蹈火。”
司马云端道:“原来你对他竟然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现在看来,我真的是太可笑了。”
轻昙道:“当你风度翩翩的出现在玉人楼的时候,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心动。我也一样,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时,我的心里也在窍喜,然而我们之间注定的冤债,本身就无法抹杀,所以当你对我太好的时候,我会报之与冷淡,这让我的感情不至于有太深的负罪感。”
司马云端苦笑着离去道:“走出这里,谁也不知道谁的命运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