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心想:“如果没有沐姑娘援手相救,我的一条小命都已经呜呼哀哉了,还谈什么护家救国?”见钟子仪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三两岁,弱冠之年,虽声名显著却不倨矜自傲,反而礼数周全,气度闲雅,心中对他钦慕不已。只是他却不知,钟子仪见他儒雅谦逊,举止有节,和自己脾性相类,心中也是颇有相识恨晚之意。
二人促膝而谈,言语和洽,甚是相得。沐蓉介绍二人认识,本想借机奚落嘲讽王卓一番,以泄心中不忿,不料二人一见如故,谈起话来没完没了,自己倒成了多余之人,全无置喙之地,不由连连跺脚,含嗔道:“两个书呆子,我不理你们了…”说着,气鼓鼓地走到钟昂身后,独自生着闷气。
黄佐见她如此,心中好笑,打趣道:“哟,这是谁得罪蓉儿小姐了,这样眼泪汪汪的,告诉四叔,四叔打他屁股。”
沐蓉眼中泪花打转,泫然欲滴,听得他如此取笑,心中更是委屈,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大哭道:“你们都是坏人…呜…呜,我不和你们玩了…”幸得这时,场中响起震天价地一阵喝彩,将她的声音压住。
黄佐翘头一看,只见场中二人忽地分开,言锡爵有如一片黑色羽毛一般,披风飘扬,飘飘然后跃丈余,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楚望堂所使的两根竹筷,也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楚望堂摇摇晃晃犹如醉酒一般,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言锡爵抛下竹筷,捋了捋袖口,掸了掸长袍,负手款步行至练采芷身旁坐下,端起茶盅浅呷一口,神色漠然淡定,倒似刚才的一场恶战和自己全无干系一般。
守朴道长上前扶起楚望堂,送至椅中坐下,道:“依前所议,现在四场较量胜负已定……”正要公布胜负结果,听得院外一片嘈杂,奇怪地是此次并未见兵士阻拦,马蹄声得得得直到门首方才停下。守朴道长举目一看,只见一位文官装扮的官员,双手托着一个鎏金木函,在一干皂仆衙役簇拥下,正阔步进入院来。
叶梦得在大堂之中遥遥望见,心中一愣,暗忖道:“汪龙图怎么来了?”疑惑中,起身迎上前去。到了跟前,稽首为礼,那官员微微颔首,略作回礼,然后目不斜视,快步走到康王赵构桌前站定,朗声道:“圣旨到,康王接旨!”
赵构略一怔忡,绕到案前,便要跪倒接旨,那官员忙道:“圣上谕旨,殿下无需依制多礼,此次行旨乃御笔密旨,毋庸宣读,殿下看过之后即行焚毁,不可泄露。”说着,将手中所捧那个鎏金木函抬举至眉,躬身递于赵构。赵构一脸疑惑,接过木函打开,从中拿出一卷绫锦,展开来细细看了,少时看完,早有人移过一个镂空香薰小炉来,赵构将绫锦团成一团,扔进炉中,愣愣看着火苗舔着绫锦,渐渐变成灰烬,他面上声色不露,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皱了起来。
过了良久,赵构抬起头来,对施中谷道:“施先生,可有静室,小王与汪大人有事相商。”施惠颤巍巍挣起身来,躬身道:“后院还比较安静,草民带殿下过去。”赵构忙道:“不敢劳动先生,请二世兄帮为引路就行。”说着,又对叶梦得道:“此间之事,烦请叶大人多*心了,汪大人,请!”说着,起身随着施义往堂后便走。
汪大人忙趋步跟上。穿过两间暖阁,迎面就是一个小小庭院,虽不如前面阔绰,却也有一个池沼,秋水涟涟,碧波潋滟,正中一个八角小亭,由一座竹木小桥与岸边游廊曲折相连,池沼四周遍布奇石,偶有一两株翠竹点缀其间,微风一拂,沙沙作响,甚是优雅清静。
赵构疾步行至亭中,在一张梨木圆桌旁坐下。抬头见汪大人已经跟了过来,在他身后,还低头垂手跟着一位年轻书生,心下微微一愣,对施义道:“有劳世兄了。”施义垂首唱声诺,又折回身轻轻将院门掩上去了。
赵构细细打量那书生,见他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面皮白净,鼻翼两侧依稀生着几粒白麻子,修眉短髭,身上穿一袭素白长衫,甚是精干,不由问道:“这位先生面生得很,不知尊讳如何称呼?”
那书生忙屈膝跪下,道:“卑职秦桧,叩见殿下千岁。”
原来,这位汪大人名伯彦,字廷俊,安徽祁门县人,年轻时颇有才名,为乡里所重。当时祁门知县王本对他很是欣赏,在县里成立英才馆,延聘他为塾师,并亲自将自己的两位外甥秦桧、秦迪送到他门下学习。汪伯彦直到三十多岁方才考中进士,开始步入仕途,因他极会钻营,善于溜须拍马,和蔡京、梁师成等人打得火热,由此深得宋徽宗宠幸。值此国难深重之时,虽然靠山都倒了,但他见风使舵,连夜上了一本《河北边防十策》,正合宋钦宗心意,不仅没有追究其责,反而授予他直龙图阁学士的高位,此次更是命他亲传圣旨,足可见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汪伯彦也俯首回道:“回禀殿下,他是卑职在乡坐馆时的门生,江宁府人,本在兵部任直方员外郎,去年丁忧在家,闻说卑职到杭州宣谕,随行前来,觐见殿下。”
秦桧道:“卑职久慕殿下风仪,在京之时就多想登府拜候,只是不得其便,今日请恩师延引,终于得睹韶颜,真是万千之幸!”
赵构含笑点点头,命他起来,对汪伯彦道:“汪大人,现今京师情势如何?皇兄让你来传旨,说是有要事唤我回京,不知所为何事?皇兄对大人倚为肱股,自可于谋天机,还请泄露一二,以教小王。”
汪伯彦躬身道:“天心奇奥,非卑职所感揣度。卑职此来之前,金国曾派信使入朝,提出议和,说是要我天朝输款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金银之外,还需割让中山、河间、太原三镇,同时委任一名王爷为全权处置代表,参与和议事宜,只有满足这三个条件,他们方肯答应退兵。”
赵构闻言,沉吟半响,道:“以大人之见,皇兄是如何主意?”
汪伯彦道:“金银倒是小事,我大宋也还拿得出来,只是这割让三镇,皇上颇为踌躇。不过现在京师被困,情势危急,即便是不应允只怕也是不能。”
赵构皱眉道:“如此说皇兄打算议和了?”汪伯彦道:“这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之事。”
秦桧厉声道:“绝不能议和!倘若和议一定,我大宋便无回天之力了!”
赵构道:“秦大人有何高见?”
秦桧正声道:“卑职认为不可议和,原因有三,一者我大宋尚有精兵百万,未曾调用,而金人不过区区十万兵马,并且是万里来袭,单兵直入,粮草给养多有不继,已是犯了兵家大忌,目前金人倾巢而至,已逾半载,正是兵疲马倦之时,但使我大宋召集得勤王兵马,坚守三四个月,金兵粮草枯竭,必然退兵,二者以现在情势和敌人讲和,不仅我大宋天威不存,而金人贪欲得逞,必会反复来袭,如此以来,大宋再无宁日,三者,即便是输送给金人金银巨万,但也万万不可割裂三镇于他,中山、河间、太原三镇乃我大宋北域咽喉,边塞重地,倘若尽数割于金人,则门户尽开,金人若想来犯,只如登堂入室一般,无遮无挡,如此一来,大宋沦亡只怕也就在转瞬之间了!”
赵构闻言,点了点头。
汪伯彦心中暗想:“你这无知小儿,怎知道其中厉害,豪言壮语人人会说,却都是无济于事的废话空话。如若不达成和议,汴京城破也就是在旬日之间,到时候鸡飞蛋打,别说大宋朝廷,就是当师父的也得缚手披枷,为那金人当奴役使唤去。”心中老大后悔不该将他带到杭州来,面上却声色不露,道:“会之,此中关系重大,切不可意气用事!”
秦桧也不理会他满脸不快,昂声道:“学生绝非意气用事,而今之势,战则尚存一线生机,和则绝无机会可言。”
赵构道:“秦大人言之有理,自古来只有以身许国的将军,从无屈膝投降的天子。且不管皇兄此次召我回京所为何事,但使我赵构有一口气在,一定会冒死直谏,誓于金虏奋战到底。”
汪伯彦见他二人言辞激切,也不愿甘冒不是,去触他霉头,当下恭声道:“是”。赵构道:“现在外面就有一大群英雄义士,愿意赴身国难,为我前驱,只是缺少一名统领,无法形成合力。皇兄现又敕命我火速回京,这边却还没有一个结果,不知两位大人有何良策?”
汪伯彦心想:“那样一群乌合之众,有何用处?”口中道:“殿下,这些江湖人士,或为巨盗,或为悍匪,国事升平之日尚且屡有违法犯纪之举,当今混乱之时,只怕借难生事,更难约束,不仅不能为朝廷效力,反而养虎为患则悔之晚矣。以卑职之见,不如全部遣散回家,令其各安所事方为上策。”
赵构闻言,默着脸,不置可否,一双眼又望向秦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