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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天空中的云霄已多么混乱,无论九天的创伤已给人间带来了如何的灾劫,神州大地之上,有一处,却依然是宁静如常,甚至歌舞升平,粉饰着历史,也掩盖着统治者的种种腐朽劣迹。此刻,朝堂之上的三叩九拜依然没有改变,声声山呼万岁依然传遍每一个角落,仿佛就连琉璃红墙之下的虫鸣也带着谄媚的气息。
皇宫的卫队装束整齐,镇守着各大出入口,似乎戒备森严。
但这一切仅仅是一种形式,这皇宫,实在太过太平了,几年来,甚至十几年来,即使是最动荡不堪的时期,皇宫都几乎未出过一件大事——或者说,即便是出了大事,也并不在这些兵丁的管辖范围之内。
就如那个如今已经为本生的松懈与腐朽付出代价的天庭一样,过分的安逸,已让人们忘却了世界本生的残酷。
碎魂以极快的速度轻易跃过了层层把守,毫不费力地落在一处庭院之中。
暮春时节,此处花飞蝶舞,风柔和而温暖,还带着湿润的馨香,与那空中逐渐扩散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这世界本是如此,总是有如此不公的地方,一处阴暗,便有一处晴朗;一地光明,便也有一地晦暗。
沿着庭院之中的石子路,碎魂很快来到了这院落的正厅之处。
“晋王府……”碎魂默默道,“许久未来过了。”
正厅的门并未关闭,那个人,如三年前一样,还是喜欢在这里独自品茶,似乎这样能够消除一切的干扰。
听到细微的响动,那人缓缓放下茶盏,一如三年前的那般镇定,回过头,望着快步进入厅内的不速之客,虽然露出一丝微微的惊讶,却还是端坐着,毫不显出激动之色。
“你?”
“不错,许久未见了。”碎魂拱手道。
“当真是许久了。”晋王杨广示意碎魂坐下。碎魂稍稍打量着那张脸,三年时间,这位年轻英才,晋王杨广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成熟与深沉,同时,也多了几分杀伐之气,虽然那种杀伐之气只是蕴藉于内,并不流露出来,更不会掩去那温文尔雅的表象。
“来人!为客人看茶!”杨广挥手道。
“不必了吧。”碎魂道。
“有朋自远方来,若茶水都没有,岂非很失礼?”杨广笑道。
碎魂微微摇了摇头,也并不多说什么。
侍从很快从门外端来了茶水,放在碎魂所坐位置的木茶几一侧,又打量了碎魂片刻,露出困惑的神色,道:“晋王殿下……这位……客人,为何……为让我们通报就……”
杨广挥挥手,道:“既然能在此处坐下,便是我的客人无疑,下等人不该问的便不要多问。”
“是……”侍从点了点头。
杨广继续道:“你下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那侍从似乎立刻会意,连忙点头退出了房门。
碎魂微微蹙眉,此刻,他也明白了杨广那句话的用意,遂缓缓端起茶盏,一口一口地品茗,却并不很快地说明来意。
杨广似乎也并不着急,判若无人地端起方才喝过的那杯茶。
不过片刻,晋王府正厅的门外传来几声细碎的金属撞击之音。
碎魂放下茶盏,笑道:“晋王大人是想招待我这个昔日的同党研习武艺么?”
“鬼酒应该了解我。”杨广依然称呼碎魂那最初的名号,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忽然闯入晋王府,不免令人起疑,还望见谅。”
“在下现在的名字是碎魂。”碎魂道。
“哦,是么……”杨广摇了摇头,“说实话,我对阁下的琐事并无太多兴趣,既然是老熟人了,我也不想与你绕弯子,你来此处,大概不会只是为了坐下喝茶的吧?”
“自然不是,乡间粗茶喝惯了,反而已经不太爱这皇家的好茶了。”碎魂道。
“那最好。”杨广道,“既是如此,那不妨尽快言明一切,也消除我俩之间的猜忌。”
碎魂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晋王大人是聪明人,想来多少也能够猜到一下,要我来劳动您大驾的,会是怎样的一件麻烦事。”
杨广忽然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大厅门口,望着浩浩天空,笑道:“那……鬼酒……哦不……碎魂侠士,不妨先为我解释解释这远处空中的阴影,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看来,这朝廷之中,也并非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庸碌之辈。”碎魂亦站起身来,道。
“有人负责庸碌,自然要有人负责警觉,他们负责歌功颂德,而我,就负责时时看看外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杨广道。
“那晋王大人可是知道了什么?”碎魂依然在试探对方,似乎他总是如此,更愿意让别人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杨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老样子。”
“自是不会有太多改变。”碎魂道。
杨广道:“自天空异象变幻开始,我便派人多方打听,确也听到不少传闻,但多半并不一定可信。”
“都是些什么说法?”
“无非是些怪力乱神之说,乡野俗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有见地的看法。”杨广道。
“怪力乱神?”碎魂摇了摇头,道,“天象变乱,本便与神魔有关,又如何称得上怪力乱神。”
“哦?当真如此?难道三年前一战,还不足以平息这三界之风波么?”杨广转过身,望着碎魂,惊讶道。
“若我所猜无错,那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碎魂道。
“开端……”杨广思量着。
“呵呵,不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碎魂道,“不知晋王大人可听说了凡人修仙之事?”
杨广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非但听说了,还十分清楚。朝中亦有几位下级武将意欲修仙,结果却纷纷离奇身死,朝廷对此事一直封锁消息,隐而不发,但我却一直调查,只是并无结果,莫非碎魂侠士已有答案?”
碎魂见杨广终于肯坦诚相见,遂点头直截了当道:“此事原本便是天帝的一个阴谋。”
“天帝?!”
“不错,天帝见凡人越来越疏离于天,难以教化,便希望能够彻底清洗人类。只可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遭到群臣反对,最终竟导致意见不一,反天势力抬头,天庭分崩离析。”
“竟有此事?!”杨广缓步回到座位上,满脸狐疑地望着碎魂。
碎魂明白自己的说法对于很多人来说简直犹如痴人说梦,因此并不在意他的神情,继续道:“天帝既希望达到目的,又不希望留下任意降罚人间的恶名,所以才将这种修仙的邪法通过某种方式传至人间,任人修炼。这种方法并无太多不妥之处,但修炼过程并非凡人所能承受,所以天庭断定,利用人们妄想修仙,长生不老的贪欲,定能置人于死地。”碎魂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他们并未想到,人类的贪欲并未至人人膨胀的地步,而且,有些精神力强大之人更是熬过了这法门中最难度过的阶段,修成了半仙之体,那种力量,已足以与天界一些下层神族抗衡。”
杨广冷笑一声,道:“若你所言非虚,天界当真可笑。”
“呵呵,神族与人并无二致,犯了错误,总想要掩盖、想要逃避、想要转嫁责任。”碎魂道,“天帝如此行事,非但未达到预期的目的,反而使得人类更加强大,加之事迹败露,让更多的神族不再信任天庭,让天庭的危机越发严重。”
杨广点了点头,似乎已开始渐渐相信碎魂所言。
“而也正因为天界统治崩坏,天庭分裂,使得魔界、西方神族与上古势力乘虚而入,开始围攻天庭,那天空之中的阴影,便是大战所留下的痕迹,一旦天庭崩毁,那阴影必然扩大,灾难也必然波及人间。”
杨广微蹙双眉,摇了摇头,道:“当真不甚公平,天界的错误,却要殃及人类。”
碎魂冷笑一声,道:“世间一切本无公平,况且,这还并非最可怕的事情。”
“还有何事?”
“天帝既然早已想要清洗人类,如今造次大劫,必然也会有转嫁危机之心,很可能在近段时间内对人类采取行动。”
杨广思量片刻,道:“这便是你此行来找我的目的?”
“不错。”碎魂道,“除你之外,大概已无人有能力率领人类抵抗即将到来之大灾了。”
“我……”杨广苦笑道,“看似深得父皇信任,实则仍不过是一个行动受限之皇子,我之一面之词,又有谁人肯信?”
“以晋王在江湖中的人望,难道还担心无人信任么?”碎魂道。
“我若投身江湖集结人马,必被他人传为谋权篡位,经过三年前那件事,父皇对此类事件更是警觉,到时候,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杨广道。
“晋王大人,若是天庭降灾人间,人们毫无防备,到时候,莫说是晋王你,整个神州亦将万劫不复,孰轻孰重,想来您是明白的。”碎魂严肃道。
“是么……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么。”杨广思量道。
“只是为了活着。”碎魂道。
“呵呵,真想不到,有时候想要活下去也如此艰难。”
“只须晋王大人的一个决定,并不太难。”碎魂道。
“哦?”杨广望了一眼碎魂,见他镇定自若,转而道,“这么说,碎魂侠士可是已有了办法?”
“谋事在人,晋王只要答应,办法自是有很多很多。”碎魂道。
“既是为了神州百姓,我理当应允,方才所虑,不过是担心计划未成已遭来杀身之祸,可谓得不偿失。”杨广道。
碎魂摇了摇头,道:“若毫无准备,我也不会来找晋王大人。”
“还望侠士赐教。”杨广拱手道。
碎魂道:“殿下只需以民间修习妖术之人过多为名,请求在各地设立阵法祭坛吸纳妖力便可。”
“三年之前便是因‘祭坛’之事导致天下大乱,你以为,父皇还会相信么?”杨广道。
“此事的确有风险。”碎魂道,“但若民间百姓个个身怀妖邪之力,岂非对朝廷危害更大,这其中之利害,想来朝廷上下不会不懂。”
杨广蹙眉道:“建立祭坛之后,又当如何?”
“以朝廷之威仪,强制已法阵之力吸纳修炼者之灵力,做抵抗天界只用。”碎魂道。
“既然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修仙真人,又如何会乖乖就范,任凭吸纳灵力?”杨广问道。
“所谓法阵,本就不一定要真意建立,我只是希望能将那些人聚集起来,如此以来定能相互扶助,天灾既来,只要神州修仙者能够纷纷齐聚,集合灵力,并非不可逆天。”碎魂道,“若非想到晋王大人早年在江湖中人脉甚广,威信颇高,我亦不会前来求你相助此事……而且,此事若成,晋王大人,岂非又多了几分民心?”
话到此处,碎魂亦不再过多劝说,缓步走出厅堂,道:“我想晋王大人为了神州百姓,绝不会拒绝此事吧。”
杨广再次端起茶盏,轻轻啄了一口,道:“话已至此,我若再行推脱,岂非与天下人为敌。”
“那我便等晋王大人的好消息了。”话未落音,碎魂双脚轻轻一蹬,已迅速消失在门前,即便未用法阵传送之术,亦是如此之快,门外增加的守卫也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杨广见他离开,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站起身来,他明白,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便必须即刻面圣,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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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魂翩然落在宫墙之外,手中,一道苍蓝的光芒再次闪现。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碎魂微叹了口气,“我真是不懂,你为了那个人,倾尽自己的所有,到底值不值得……”
随即转而又笑道:“而我,为了这个业已不存在的你……所做的一切,又到底值不值得……”
抬头仰望,从人间所看到的九天,依然是如此平静,除了那似有似无的阴影以外,一切并无太多变化,或许,也只有个中之人才明白,那股暗流早已经弥漫四散,甚至开始渐渐侵蚀整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