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曲端探头城外,却见城下深沟皆已填平,顿时又惊又怒。他镇守大散关十余年,深知冲锋决战绝非金贼敌手,故而深沟高垒,多有免战不出。此法虽笨拙些,却也使得金贼十余年望大散关而兴叹。那城外深沟,乃是仿护城河而开挖,宽达两丈,深足两丈,沟离城墙两丈有余,沟底多设荆棘、铁刺、标枪,但凡人马掉了下去,休想活命。仅此一沟,便似天堑,金人本不善攻城,但有些许攻城器械,也决靠不近城墙之下。离城墙五六丈之远,任他天下何等神兵利器,进不了城中,也是无用。
曲端躲在墙垛之后,怒目切齿,怪不得金人有恃无恐,如此良机,完颜娄室用兵老道,又岂能放过?曲端苦思良久,却是无法。眼见金兵箭楼又近了十余丈,整个城墙,皆在金兵箭矢所射之内,一时箭如雨下,压的众将士抬不起头。曲端见事急,无计可施,只得大喝道:“王世杰,领一队人马,随我出城!”那厢王世杰大声应下,顺着墙根儿,溜下城墙,不多时,便点齐了大散关骑兵。曲端猫腰飞奔数步,一跃而起,翻墙而下。大散关外墙有七八丈之高,内墙却不过两丈余,曲端本就武艺精熟,跳过内墙,自然无妨。那飞矢擦着曲端而过,更有几支叮叮当当射在曲端铠甲之上,虽无大碍,却是吓了曲端一身冷汗。
是日曲端亲率两千大散关铁骑,打开城门,冒烟突火,将金兵经年打造之攻城器械,毁于一旦。其时金兵先锋大军,尽没于城下,是以无人能当曲端之锋锐。待完颜娄室闻变冲击,曲端已然大胜回城。完颜娄室恼羞成怒,责令大将撒离喝三日内破城。撒离喝慨然领命,督率五万大军,时刻不停,轮番攻城。一日一夜之间,大散关喋血如瀑,城下尸堆如山,血盈满地,化作涓流。真可谓血流成河,积尸漂橹。期间金兵数次登上城头,宋兵怯阵,多萌惧意。曲端亲率铁卫,东砍西杀,堪堪稳住局面。
宋金熬兵七八个时辰,已然是夜半时分。撒离喝眼见无法取胜,只得鸣金收兵。是夜曲端清点人马,八千守军,伤亡两千余人,重伤者几近千人,来日可战之兵,不足五千之数。曲端痛心如绞,面如寒冰,当下擂鼓聚将,一声痛喝,自有那亲兵,将原大散关守将陈镇绑来,贯于地下。原来那亲兵奉了曲端将令,将大散关内尚在的曲端旧部召集起来,约莫有二百余人,专候在大将军府前,只待陈镇避战回府,便要将他拿下。
但见陈镇这厮面色青紫,片片皆似淤青,双眼泛白,有气无力。那陈镇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般苦头,见了曲端,勉强打起精神,惊喝道:“曲端,你要做甚么!凭什么要扣押本将军!还纵容部下,殴打于我,我岂能跟你干休!”
曲端瞪视半响,冷笑道:“陈镇,你可知罪?”陈镇挣了数下,奈何绳索绑的紧了,只是站不起来,闻言怒道:“老子何罪之有!快些放开我!”
曲端咬牙暴怒道:“你这畜生,我且问你,城下壕沟,可是你填埋?”陈镇道:“然也,那沟既宽且深,百姓通行不便,本将军填了它,何错之有?”曲端怒笑道:“你可知道,当年本将军挖那道沟渠,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陈镇不答,只是大叫:“曲端,放开我!”
曲端冷笑不止,忽的面色发狠,喝道:“左右,给我拖出去斩了!”帐内诸将,似是惊得呆了,个个张开了嘴,却是说不出话。陈镇又惊又怒,喝道:“曲端,你敢!老子是张大帅外甥,你好大的胆子,如何敢杀我!”曲端森然道:“休说你是张俊之甥,便是皇亲国戚,犯了国法,老子照斩不误!”陈镇观曲端面色,心知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直埋怨舅舅张俊遣了这个煞星过来,临死当前,却也不得不服软告饶,说道:“无罪!”
曲端顿了一顿,说道:“如此杀你,谅你也不心服!”陈镇忙道:“正是!正是!末将真真是无罪!”曲端冷笑道:“昨日本将方进大散关地界,便见流民无数,此事你是知也不知?”陈镇神情恍然,觍颜道:“这个••••••末将不知!”曲端道:“不知?”陈镇咬定了心思,只是说道:“末将实不知!”曲端哪里不知他的心思,怫然说道:“我观你这大将军府,修的倒是颇有气势,不知花费几何呀?”陈镇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回大将军,末将多赖祖上萌荫,颇有余资,再者说了,咱们大宋朝的将军府,也不能太寒碜了不是?末将修缮这大将军府,乃是舅舅首肯,如今曲大将军来了,岂不正好?”
曲端环顾诸将,见其面色各异,心中倒是有数。心道:“哼哼,陈镇呀陈镇,你把张俊搬出来又怎的?修缮这府邸的钱财,只怕不是小数,纵然你家有余资,却舍得放在此处?张俊那厮,更不是好鸟。”十余年前,张俊威震西北,曲端对其敬仰万分,诸葛叙一事,却是让曲端认清张俊面目,之前又因抗金下狱,更是对张俊失望之极。当下笑道:“陈将军好意,不知在下是该领呢,还是不该领呢?”陈镇见似有转机,哪里敢懈怠,小鸡儿啄米似地说道:“该领该领,大将军功高盖世,英明神武,若大将军不能受,何人敢受!”说到最后,倒是一副正气凛然之势,只是被绑的紧了,只得坐在地下,颇为不雅。
曲端又道:“那我问你,镇守大散关将士,在册者该有几何?”陈镇听了,心中一紧,待看曲端面色如常,心中倒是松了口气,小声惴惴说道:“大••••••大将军,该有八千罢?”曲端面色带笑,说道:“是本将问你,非是你问本将!陈镇,你若不如实交代,可知下场如何?本将军镇守大散关多年,可不是好糊弄的。”陈镇冷汗涔涔,低声道:“大将军,该有一万••••••两千人。”曲端若有所思,顿了一顿,说道:“如今将士仅有八千,如此说来,倒是有四千人不知所踪了?”
陈镇见曲端并未发怒,心存侥幸,谄笑道:“大将军,边关各地,皆是一般,将军如若不信,可问舅舅便是。将军此次,但要守住大散关,日后此地,还不是大将军天下?”曲端似是呆了,喃喃道:“上昏下奢,蒙蔽圣听,贪生怕死,私吞军饷,大宋朝焉能不败?”忽的面色一寒,森然道:“陈镇,你身为一方镇守,不顾百姓死活,私修大将军府,克扣军饷,损毁守城要冲,谎报军情;大敌当前,更是胆小避战,置我军不利之地,若不杀你,如何平民愤,稳军心!”大喝道:“左右,与我拖出去,斩首示众,传遍三军!”
陈镇未曾料到,曲端说翻脸便翻脸,顿时急了,厉声叫道:“曲端,老子是张俊外甥,谁敢杀我!”左右军士,听闻此言,皆有踟蹰。张俊毕竟是西北军略指挥使,大权在握,杀他外甥,只怕后患不小。曲端锃的拔出佩剑,厉声喝道:“朝廷将此边关重地,托付于本将,本将在一日,便不许这般宵小作祟。斩!”曲端亲兵,亲自押了陈镇,出辕门去了。陈镇骂声不绝,渐渐远去。须臾,亲兵大步入堂,将陈镇首级,掷于地下,其首犹自圆睁双目,似是绝不信有人居然真杀自己。曲端道:“将其首级挂于辕门之上,悬首三日,已告三军。”亲兵得令,提首级去了。
由是三军肃然,将士用命。